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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個省心的孩子。
上幼兒園的第一天,我把一個小女生的臉抓破了。老師一個電話,就打給了媽媽,她到了幼兒園,看著倔強扭著頭的我,微笑了一下。我那一顆緊張的心,突然就覺得輕松了。
楊陽太調(diào)皮了,這孩子你得管管。老師生氣地說。
給老師添麻煩了,楊陽,怎么回事。她鼓勵似的看著我,我膽大起來,一五一十地講了緣由。
老師轉(zhuǎn)臉對著正在哭泣的小女生,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能在人家書包上畫畫呢。
媽媽笑了,說都是孩子,不過,楊陽打人是不對的,你可以找老師幫你解決問題,老師在學校,就是你的媽媽。
一句話說得老師眉開眼笑。
一件被老師說成炸雷似的事件,就這樣被媽媽的微笑給化解了。可是,我沒想到,晚上小女生的媽媽,會追到我家,惡狠狠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你怎么能打人呢?
媽媽聞聲趕緊出來,她把我拉在身后,像老母雞護著小雞,只說這件事不是因楊陽而起,你家的孩子,在他最心愛的書包上畫畫。
可是,小女生媽媽不依不饒,讓我賠禮道歉。我低著頭,不說話。
你先讓你的孩子給楊陽道歉,我就可以讓他給你保證。媽媽的聲調(diào)也高了幾分,語氣不容置疑。
小女生哭了,她媽媽拉著她,罵罵咧咧地走了,媽媽在她們身后,把門關(guān)的很響。媽媽也哭了。
楊陽,下次不能動手打人,知道嗎?不是誰都能像媽媽一樣,去理解你。
她轉(zhuǎn)身進了廚房,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一遍遍說著,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笑了,說下次不做就是好孩子。
二
我們的生活,爸爸永遠只是一個聲音,一封封信。
上了小學,學校組織體育活動,很多同學的爸爸身體力行來參加活動,我抱怨了。媽媽說,你要理解爸爸。第二天,她請了假,一身運動裝出現(xiàn)在學校的操場上。
從小到大,她就像一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保護總是闖禍的我,可是,她從不打罵我,總是微笑著摸我的頭。
三年級,我迷上了游戲機。
期中考試,我的成績一落千丈。老師來家訪了,因為是突擊的,我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媽媽在她的房間,對著電腦敲敲打打,而我正在看漫畫書。
老師說,楊陽媽媽,你不能這么放任孩子。
我相信他,他只是學習累了,休息一下。她看著我微笑著說。而我低著頭,覺得自己沒有勇氣面對她這春風般的微笑。
老師搖搖頭,只說,做家長的沒有責任心,我們再辛苦也是白搭。
她沒接話,只客氣地招呼老師,跟老師談起別的事,卻沒有過問我的學習,老師坐了幾分鐘就走了。
我呆在屋子里,心亂如麻,擔心她來興師問罪??墒?,她只是走到我的門口,把我房間的門關(guān)上。
我坐不住了,坦白了自己玩游戲機,看漫畫的行為??墒?,她依舊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心里有數(shù),上次家長會,老師說你在進步,我相信你。
可是,這一次她的寬容,沒有讓我感覺向以前一樣的輕松,心里反而有個大石頭壓著一樣難受。因為我知道,為了不讓我難堪,她撒了謊,因為我的不努力,讓她在家長會上,點名被老師批評。
媽媽,相信我。
走出她的房間,我在心里默默地對她說。
從那天起,我戒了游戲,把所有的漫畫書都收了起來。晚上,我秉燭夜讀到很晚,媽媽從來不看我在干什么,她說,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還有人不了解自己嗎?
那學期的期終考試,我名列全班第三名。
她捧著獎狀說,這是新年最好的貼畫。沒有過多的表揚,就像我犯了錯,也沒有責備一樣,她一直心平氣和地在我的身邊,安慰我,保護我,我犯了錯,她寧愿自己哭,也不動我一下,她說,終究是個孩子。
可是,我卻說她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媽媽,她的眼淚,比揚起的巴掌更有力度。
因為她的“不管不問”,我一直輕松地學習,因為她的相信,我也鞭策自己,直到小學畢業(yè),我一直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好學生。
三
上了初中,她不再接送我,給我買了一輛單車。她說,長大了,該獨立了。
我是獨立了,獨立的我心中有喜歡的女生,我也沒有告訴她。
我給喜歡的女生寫情書,用零花錢給女生買禮物,甚至逃課繞了幾條街,給她買喜歡的CD,就是為了看她幾眼,每天提前到校,最晚回家。
我的成績又下滑了。
班主任找我談話,我低頭不語。又一個電話打到媽媽那里,這一次,她沒有及時趕到學校,只說下班了去老師家。
老師搖搖頭,說你媽媽對你上學太不上心了。
那晚,我到家后,桌子上有燒好的飯菜,和一張便簽紙――好好吃飯,我去老師家。
那一頓飯,我吃得異常難受,不是因為擔心老師告狀,而是心疼她,這么晚了,還得去聽老師訓話。
我胡亂吃了幾口,就騎車去老師家的樓下等她。
過了好一會,她提著包,神情疲憊地從樓上下來??吹轿?,她很吃驚,立馬換上了一副輕松的表情,問我怎么來了。
接你,保護你,我不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嗎?我故作輕松地說。
那可不是,還有你爸爸呢,不過,我才是家中唯一的女人。她微笑著說,小時候,她提及爸爸,我總是嚷著說我沒有爸爸,但是漸漸我不這么說了,雖然爸爸離得遠,可是,那是她的親人,她說爸爸很優(yōu)秀,他在做自己的事業(yè),我們要支持他。
那晚,我們一人推一輛自行車,步行回家。
我先開的口,說話的內(nèi)容是我喜歡的那個女生。
她沒有埋怨我,笑著說,兒子長大了,據(jù)我所知道,你喜歡的這個女生很優(yōu)秀,但是,照你目前的這個成績,并駕齊驅(qū)簡直不可能。媽媽也是從小女生過來的,沒有女生不喜歡優(yōu)秀的男生的,所以……
我點點頭,只有優(yōu)秀才有可能。
從那以后,我把心中所有的喜歡,都化成了學習的動力。可是,直到初中畢業(yè),我也沒有告訴那個女生我喜歡她,因為后來,不知道怎么的我就不喜歡她了。
媽媽卻說,你長大了。
四
在我高二那一年,爸爸因為工傷回國了。
因為身體的緣故,他的脾氣不好。媽媽一邊上班,一邊照顧他。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一次,他又打翻媽媽端來的飯菜。我的火上來了,上去就是一拳,他的眼鏡掉了,嘴角有血絲,媽媽瘋了一樣,扇了我一個耳光,那是從小到大的第一個巴掌,我怔怔地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因為心情不好,我開始厭學,跟班里的一些學生學抽煙,喝酒,逃課。
又一次,她被老師喊到了學校,這一次,她沒有去學校,也沒有去老師的家,而是直接跟老師說,楊陽長大了,他想干什么隨便他吧。
老師在班里說了這話,聽得出,她覺得這樣的家長很不可思議,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難過,她才會這樣。
那一晚,我主動說,媽媽,對不起。
她微笑著搖搖頭說,沒事,兒子,你從小到大都是有主見的孩子,媽媽相信你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又一次對她的微笑和相信妥協(xié)了,我不再抽煙,喝酒和逃課。
高三那一年,我成績突飛猛進地進步,高考正常發(fā)揮,考上了一個很不錯的學校。
接到通知書那天,她燒了很多菜,開了一瓶紅酒,微醺的她,摟著我說,楊陽,你知道嗎,每一個孩子,在自己媽媽那里,都是最棒的。
如果我真的很笨,什么都不會,都學不好,怎么辦。
如果你真的很笨,就像一只很笨的小鳥,怎么都學不會飛翔,那媽媽就是最矮的樹枝,讓你一踮起腳,就能棲上枝頭。因為愛,媽媽會變得很矮很矮。
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媳婦、婆婆都能將心比心,真誠相待,一定能守得云開見月明。近日,一個嫁入富家的湖南媳婦(本文主人公小易),壓抑不住心中的幸福之情,在網(wǎng)上發(fā)帖,與網(wǎng)友一起分享自己處理婆媳關(guān)系的經(jīng)驗,受到數(shù)以千計的網(wǎng)友熱捧――
早戀曝光,
招來婆婆的“敵視”
我和老公木木是高中同學,當時我們在湖南一所省級重點中學上學,成績都不錯,屬于不用家長老師操心的類型。那時班上很有幾對戀愛的,我們是其中一對。有一次,我們在一條偏僻的小街,忍不住牽了手,不巧被老師撞見。接下來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猜得到:老師告訴了家長。
很快,我們戀愛的消息傳到了校長耳里,因為木木父母和校長很熟。我這才知道,原來木木家是當?shù)馗缓馈S谑?來自各方面的阻力向我們涌來。相比木木的家境,我的確是個丑小鴨――父母早年離異,我一直生活在單親家庭。不過,父母、學校、身世、高考……這些都不是阻止我們在一起的理由,相反,我們的感情卻更好了。這讓木木媽十分生氣。
有一次,我給木木家里打電話,木木老媽知道后,從另一個分機截住電話罵我,叫我不要纏著她兒子,別影響木木的前途。我當時很生氣,對著話筒說:“叫你兒子別來纏著我!”然后掛了線。那天晚上,木木離家出走來找我。那夜,我們發(fā)誓永遠都不要分開。
2003年,我考到武漢的一所大學讀書,木木被家人安排去澳洲留學,但在木木的堅持下,他選擇在國內(nèi)先修三年學分,三年后再出國繼續(xù)讀。
大二那年寒假,木木帶我去他家拜年。為了表示誠意,我特地準備了一些禮品,可剛到他家,木木媽就擋在門口,將我的禮品全部丟了出來,板著臉說:“我家不歡迎你,你來做什么?”我站在木木家樓下,滴淚成冰。木木握著我的手,小聲在我耳邊說:“堅持,再堅持一會?!?/p>
北風呼嘯,地上的雪積了半尺厚,可我的心比那年的冬天還要冷。我的母親就是因為婆媳關(guān)系搞不好,在我五歲那年就與我父親離婚了。當時我想,我媽媽那么好的一個人都搞不好婆媳關(guān)系,何況我?當年僅僅因為我是女孩子,奶奶就對媽媽施加壓力,月子都不讓我媽坐,連外婆送給我媽的東西也不給我媽吃。難道天下的婆婆都是妖魔?我欲哭無淚。
在木木的鼓勵下,我再次走上樓。其實,木木媽將我趕出門后,并沒有回房,而是趴在窗臺上看我的反應。當我抱著蛋糕和花,帶上禮物再次敲門時,她的眼睛也紅了,一遍一遍地說謝謝,木木爸的嘴角也有了難得的笑意。
從那以后,不僅僅是特別的日子,平時我逛超市的時候也會買點公公婆婆喜歡吃的東西、在櫥柜里放點香包、買把漂亮好用的水果刀、幫他們收衣服……木木爸不太喜歡吃其他水果,只是對李子和桃子情有獨鐘。所以我逛街看到好的,總會買回來,雖然很重,雖然這些桃子李子會把我漂亮的包包壓變形。
總之,我把那里當自己家,把他們當自己的家人,不記仇。人心都是肉長的,有誰會拒絕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呢?
以心換心,
融化婆婆心中的冰
木木英語不是很好,他家做外貿(mào),從小就打算送他出國,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就幫他補習英語。因為家境好,木木免不了有些闊少的惰性,愛睡懶覺,他媽非常寵他,我對他卻稍嚴一些,他媽就為他辯護:“你別管他,讓他睡?!蔽倚睦镂?一個人躲在衛(wèi)生間哭了:如果連木木都不配合我,我的堅持還有意義嗎?但是一出來,看到木木溫順地朝我低頭認錯,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木木有一個妹妹,當時只有十歲,叫依依。可能都是女孩子,她很黏我。因為我的到來,那個夏天她主動要求待在家里做作業(yè)。依依和她的父母、哥哥都沒什么話說,獨獨對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木木媽吃醋了,問依依:“你和那個女的有什么好說的?”她覺得我是一個有心計的女人,在對依依實施攻心術(shù),極力討好她。被人誤解的滋味,真難受。
有錢人總有一些通病,比如木木媽總覺得我是為錢才纏著木木的。我想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們,我不是那樣的女孩子,可這種緊張情緒卻讓我有時候應對失常。有一次,木木爸出差到武漢,給我打電話,說順便一起吃飯。見面后,他給了我500元,說給我當?shù)氖抠M。我不肯收,拉扯之下,一句話脫口而出:“過年當紅包再給吧?,F(xiàn)在給我錢,我不要。”
這話說得真是糟糕,也許在木木爸的心里,那時已深深記下了我說過年要派紅包的事。如果回家一匯報,那不是把我好不容易緩和的婆媳關(guān)系又搞僵了?別人說一入豪門深似海,我還沒有入呢,就已經(jīng)嗆了幾口水……
果然,那年寒假,木木帶我去他家拜年時,木木媽真的發(fā)了一個紅包給我,1000元。在我們家鄉(xiāng)的習俗里,對新上門的準媳婦是要派紅包的。我不知道這紅包是表明他們真的接受了我,還是因為上次我的那句話。
大四時,木木家見我們談了這么多年了,才終于真正默許我們。那一年,我沒去實習,在家陪木木辦留學簽證,并趕著木木出國前,匆忙拿了結(jié)婚證。
木木去澳洲后,我本想回到自己家好好陪陪媽媽??赡嵌螘r間,木木爸媽忙,公公便想要我留在家里照顧依依。依依比較沉默,在家里不愛說話,到了叛逆期,成績也開始下滑,被婆婆收了很多本言情書。那年暑假,我每天一大早便跟著依依去補課。她上課去了,我就在那看小說等她。為此,我把金庸全集又看了一遍。下課后,我又帶著她回來,給她做飯。下午公公婆婆回家前,我煮好飯等他們……
我一直以為,老公走了,留下我單獨跟婆婆相處,我的苦日子來了,然而事實卻是,我們的關(guān)系正是這樣好起來的。正可謂日久見人心。
公公婆婆沒什么別的愛好,就喜歡打麻將。不忙的時候,他們就叫上一些朋友來家里打麻將。我的責任就是,給他們倒好水,切好水果,然后就去房里上網(wǎng)。那些伯伯們見到我總是說,能碰到這樣的媳婦真難得,現(xiàn)在的女孩子一般就是在家什么都不做。估計那些伯伯的話也有很大的刺激作用吧,婆婆對我的態(tài)度也更好了。
巧妙攻心,
婆媳終于心貼心
婆婆的生日快到了。以前,每年都會給媽媽買禮物,所以我想,現(xiàn)在結(jié)婚了,也該給婆婆買點禮物了。一問依依,才知他們兄妹這么多年居然什么禮物都沒送過!可送什么禮物才好呢?我突然想起婆婆說過她的發(fā)夾不好看,于是我拉上好友逛了一天,終于挑到一個很漂亮的發(fā)夾,順便還去雅詩蘭黛給婆婆買了兩瓶護膚品。婆婆生日那天,當我將點著蠟燭的蛋糕和一束康乃馨捧在婆婆面前時,婆婆終于開心地笑了。
就這樣,在我的努力下,婆婆心中的堅冰終于被我徹底融化了。那天,婆婆邊打毛衣邊與我聊天,說了很多心里話。她說,一開始見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所以她極力反對,后來發(fā)現(xiàn)我很樂觀,也很懂事,完全不像她想象的樣子。說完,她微笑地看著我。
其實,我一點都不怪她當時的反對,哪個母親不是為自己的孩子考慮?而且早戀本身也有錯。因為理解,我和婆婆這對曾經(jīng)的冤家,心越靠越近。老公剛到澳洲時天天跟我們視頻,公公婆婆總是聊一會以后,就把時間留給我。這樣融洽的相處,讓我和公婆一家感情越來越深。
終于,我的出國手續(xù)也辦好了。我出國的那一天,婆婆凌晨4時才睡,一大早,她就堅持要和我媽一起送我。那天,我百感交集,哭得跟淚人似的。更沒想到的是,后來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婆婆和她已經(jīng)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說以后要多多聯(lián)系。后來媽媽還主動給我公公婆婆做了棉鞋,現(xiàn)在婆家一家人把我媽做的鞋當寶貝,天天穿著,也不在乎形象。2008年雪災,特別冷,這棉鞋還真派上用場了。
有一次視頻的時候,婆婆對我說,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比她女兒還重要。且不論這話的真假吧,她能這么說,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更讓我得意的是,現(xiàn)在婆婆每次視頻或者打電話,和我說的比木木還多,因為我們有很多的共同話題,關(guān)于木木的起居,關(guān)于依依的學習,關(guān)于我什么時候懷孕生子,關(guān)于漂亮的衣服和化妝品。有時婆婆還會向我告狀,說依依在家里調(diào)皮不聽話,要我打電話回去囑咐她:“依依就聽你的呢!”
想一想,有多少的婆媳能夠像我們這樣相處呢?想當年,我在國內(nèi)家里吃飯的時候,會主動盛好所有的飯,再倒一杯水給公公婆婆,放在旁邊,不知道現(xiàn)在吃飯沒有我倒水,公公婆婆可習慣?
每個人的幸福,其實是自己爭取來的。
網(wǎng)友評論:
網(wǎng)友“生命里的過客”:冰雪的融化,非一日之功。途徑就是這么簡單,卻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因為大多數(shù)人的心里都有太多的比較與顧忌。如果以一顆單純的心,一顆堅定執(zhí)著的心去看待婆媳關(guān)系,然后從細微處一點一滴地做好,會發(fā)現(xiàn)復雜無比的婆媳關(guān)系,其實也非常簡單。
我13歲那年因視網(wǎng)膜脫落休學,此后因需要頻繁動手術(shù)而長期在家休息,并因此踏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詭譎道路。我其實喜歡應試教育,它雖然刻板,但畢竟有著穩(wěn)定的方向,幾乎是挾持著你沖向終點。而我現(xiàn)在的道路有著無數(shù)的分叉,該怎樣走,從沒有人給我啟示或回答。
面臨不可預測的未來,我孱弱蒼老的父母只會讓我放棄,他們說:爸爸媽媽還養(yǎng)得起你。我一聽這話就來火,我其實比誰都想放棄,但放棄也得是在努力之后。當然,也只有爸媽會說這種話,他們拼命賺錢然后存起來,那是他們女兒未來的依靠。
但我不能這樣。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花他們的錢。我要賺錢給他們花?!稛o極》里張東健有超時空奔跑的能力,我也得在最短的時間跨越最大的距離。所以我這些年一直不許他們吃油炸的東西,我要他們沒病沒災,等到我有能力讓他們享福的一天。但我想就算我心里全是愛也不值錢,要拿愛兌換成物質(zhì)回報,才更為現(xiàn)實。
2004年我奪得了某征文比賽的千元大獎,因而與南京某電視臺攜手打造了一期節(jié)目,播出后反應不錯。那次我是背著爸媽主動和電視系的,我的勇敢令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包括最熟悉我的父母。錄節(jié)目之前,我站在演播廳外面,把窗戶推開,讓呼嘯而來的風踩下勇氣的油門。節(jié)目錄了兩個小時,很多部分我純粹在扯淡,這連編導都不知道。我把情節(jié)在真實可信的基礎(chǔ)上盡量夸張,虛構(gòu)出諸多坎坷往事,用連珠妙語征服高端觀眾,同時又極力迎合底層觀眾的窺私欲,以求一個高的收視率。那天從臺里出來,我媽顯得相當暴躁,認為我丟掉了最基本的矜持。我什么也沒說,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層陰影,臉上只有達成某個目的后的疲倦與安詳。
我的眼睛每年都要做一次手術(shù),我不知道它們還能支撐多久。我們家正好對著大街,所以晚上也會有燈光透進來,但有天晚上,我睜開眼的時候突然什么都看不見了,剎那間我的眼淚爭先恐后奪眶而出,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棉被遮住了眼睛。之后的那幾天,我一直開燈睡覺,把被子牢牢地固定在腋下,寧愿讓肩膀在寒風中浸泡一個晚上。睡夢中我會間歇性地睜開驚恐的雙眼,等光灑到我的眼睛里之后再昏沉沉地睡去。睡睡醒醒,每天要折騰很多次。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開燈,然后貪婪地盯著各種光線,因為害怕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到了。燈光其實有著兔子那樣細細軟軟的茸毛,那是別人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玩具。很多時候,因為我看不清楚,所以反而看清楚了一切。
我對自己說,眼睛這事,沒什么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會出不同的毛病,挫折這種東西不過是先到先嘗、嘗完為止的勾當。我這些年來一直心理很平衡。我覺得我短時間內(nèi)吃了那么多苦,應該算經(jīng)歷過江湖風雨。如果前半生我是演員,表演過了悲劇,后半生我就是看客,看別人重演我的過去――他們在臺上尋死覓活,我在臺下沉穩(wěn)如磐石。
二
我給我去過的那家電視臺的臺長寄了封3000字的信。
信中,我先是盡量委婉地表達了對現(xiàn)在這檔節(jié)目的意見與建議――當然,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我的最終目的服務:我的意思就是讓他再添一個主持。我找了諸多理由:
1.這是一檔面向青少年的節(jié)目,就應該凸現(xiàn)出這個年齡段的思維和志趣,可它結(jié)果卻成了一幫35歲左右的編導的喉舌,雖然在接觸中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童心,但有限的童心并不能改變成人既定的思維。他們確實可以用一些平和的問題穩(wěn)住全場,但滿世界都是這樣的節(jié)目,從何脫穎而出?那么就需要一個與觀眾群年齡相仿的主持,有的時候,必須承認成人再強大,也不是孩童的對手。假如原先主持的沉靜溫柔,再加上我的尖刻,兩種風格相輔相成,水融,必能開此類節(jié)目的先河,打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風格。
2.這本身就是一檔孩子的節(jié)目,你找一小孩來主持,更能烘托出節(jié)目的主題與內(nèi)涵。仔細觀察各類談話節(jié)目,已經(jīng)開始走向多人化主持,像紅遍的《國光幫幫忙》與《康熙來了》都有兩三個主持人。這兩檔節(jié)目每出一期,內(nèi)地觀眾就不辭勞苦通過網(wǎng)絡下載來看。多入主持可以令主體和細節(jié)更加飽滿,且因為談話變得更像是沙龍聊天,一定程度上也能夠緩和嘉賓的緊張情緒。
我又找出所有看著靠譜的理由給寫上去,最后還甩出一把柔情牌,“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與學校無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能把自己再當學生看待,我必須也要承擔一部分的家庭責任。我的生命雖然卑微,但終究是父母賜予的,所以我一定要拿幸福償還;很抱歉我不能走他們所希冀的道路,很抱歉我?guī)Ыo了他們無數(shù)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當我的文章在網(wǎng)絡上一次次被點擊,當網(wǎng)友的溢美之詞一次次塞滿我的留言箱,當他們以為我已成年,詢問我在哪兒高就時,他們不會知道文字背后只是一個對父母充滿愧疚之情的16歲小孩。愧疚不是表達愛的方式,父母需要的不是這個,他們希望我能夠好好地生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這在他們同意我休學的時候就能看出,‘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舍得讓你,往更幸福的地方飛去。’他們給予的自由我從來不視之為放縱。所以很冒昧寫了這封信。請您千萬不要見笑,并不是說我一上來就想怎么怎么樣, 只是貴臺作為第一個發(fā)掘我的電視傳媒,我對她抱有深切的感謝和依戀,希望能夠為她奉上我的一片丹心和綿薄之力?!?/p>
把信寄出去后那一個星期,我越等越覺得這事沒戲,但心里多少還巴望著。最終,大臺長親筆回了封信,那信我是蹲桌肚底下看的,我覺得只有蜷成厚厚一團我才不會炸掉。臺長給了我充分的肯定,然后說了一堆勉勵的話。最后一句講,如有興趣,倒不妨試試,讓我直接和原先負責我那檔節(jié)目的秦編導談談。
收到信的當晚我上街揮手就買了一套杯子,共兩只。那倆杯子40塊錢,之前我跟沒桑葉吃的蠶似的抬高了腦袋,巴巴地瞄了一年,繞來繞去,愣是沒舍得買。這東西我原來一直琢磨著是不是忒貴了,今兒又突然誠惶誠恐地覺得太便宜了點,人家編導或許根本就看不上,我也只好說這是買給她女兒玩的。
我媽跟著我去的,她說買兩套吧,你自己不是很喜歡嗎?我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倆杯子被結(jié)結(jié)實實裹在包裝紙里后,拎了就跑。我媽站在那兒掏錢說再拿一套,我回頭氣急敗壞地把她拽走了。等心情緩和下來之后,我跟我媽說,談成了再買吧。
上午給秦編導打了個電話,約好了下午去。電話里我聽編導的口氣,似乎她不知道這事,我也沒好意思跟她說來龍去脈。下午我媽上班,我爸還就那天出差。結(jié)果,這么一件關(guān)乎前途的大事,我居然就獨自上陣了。這事雖說我爸媽跟著過去不起任何作用,但想著想著就覺得凄涼得一塌糊涂。
去之前我腦子里想的全是驚悚的故事情節(jié),我怕幾個編導分明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事,但因為多一人進來,他們這個節(jié)目組將面臨重大的改革和劇烈的變動,他們不想這樣,所以先跟我裝傻,然后見了面劈手就把臺長的信給沒收了,回頭臺長要問,就說我根本沒找過他們,最后再重 重阻礙我跟臺長聯(lián)系。所以我去之前又鄭重地把臺長的親筆信給復印了一份。
我壓根不是一多疑的人。如果木皆兵疑神疑鬼,只能證明我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我嚴格依據(jù)《狗年運程》一本上說的吉時吉色把自己給武裝了,壓準了時間打的到臺里。上車的時候,我跟司機說:“X X電視臺?!闭f完我笑了,覺得這是我未來生活兩點一線的另外一端。坐上去之后,那計價器眺過了10塊之后我就一直盯著,我就怕蹦到13塊的時候給到了。以我一貫的經(jīng)驗,我只要碰到13這數(shù)字就得歇菜。最后,12塊,我又笑了,覺得這事有搞頭。一路上,看到那電視臺倆主持的招貼畫,我在心里頭對他們喊了聲“同事”。
我把我給臺長的信也帶過去了,改了很多,然后重新打印了一份。把所有意見和建議給去掉了,補充說自己和所有編導相處得如何愉快,他們給了我怎樣的幫助,我如何打心眼里感激他們。改完之后,我覺得自個兒老謀深算的還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進了工作樓,被一小保安先氣勢洶洶地給截了,問我找誰。我告訴他之后,特輕蔑地瞄了他一眼,心說,小伙子,就讓你攔我這最后一回。
到了六樓,秦編導把我?guī)У綍h室,問我什么事。我把包給拉開,包里仨東西,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擺好的,第一是那套杯子,作為緩和談話氣氛的開場白;第二是臺長的親筆信;第三是我那自薦信。她看完之后,問我一句:“咱倆,都是熟人,對吧?”
“是是是?!?/p>
“既然都是熟人,那我就直說。這不可能,我們現(xiàn)在不可能再吸納一個主持?!?/p>
我沒想到她一上來就給回死了。我迅速把臺長的親筆信往她面前挪挪,說:“其實,我沒想一上來就當主持,給臺長寫信完全是孩子式的一種嘗試。咳……不過,我真沒想到臺長這么給面子,呃,這么給面子。”
她盯著我看了一眼,說:“是啊,我們臺長是很惜才,本身水平也很高?!?/p>
她這話雖說是接的我的話頭,但明顯地故意錯開了我的本意。我也沒急,說:“那肯定,什么樣的編導就有什么樣的臺長。”
她愣了一下,然后舒緩地笑了,說:“吸收新鮮血液一點沒錯……”
我當即笑逐顏開,一句“多多指教”剛準備蹦出來,就被“但現(xiàn)在情況不允許”給封回肚里去了。
“新鮮血液好啊,我們做長了這節(jié)目,連最基本的感動都沒了。”
“您那是見多識廣?!?/p>
“今年臺里改版的時候,我們這節(jié)目其實萎縮了很多?!?/p>
“有您撐著,再怎么著也不會萎縮啊?!?/p>
后來說了半天算個折中,說但凡有什么采訪,就讓我跟著去,另外我可以把一些積壓的材料整理成文字,給與電視臺合作的一家雜志社送過去。
我其實相當窩火,但我這么說:“哎喲,和您這么一聊,真是覺得豁然開朗。確實,有想法是好事,但是實現(xiàn)想法還得一步步來??赡芪姨幱谶@個年齡,做事過于草率,還希望您以后能多多指點,多多指點?!?/p>
從會議室出來,更令我氣短的事發(fā)生了。我第一次和電視臺合作的時候見過仨實習生,在我看來,這仨呆得很。這時聽說那仨通通給留下了。我心里盤算,以后跟著編導出去采訪,多少得跟這仨接觸,他們還算我的前輩。得,摸出手機,一人給灌了一條短信過去:剛才沒見到你,萬分遺憾,MISS YOU FOREVER。
后來秦編導送我到電梯,碰到另外一位曾有過一面之交的編導。趁等電梯的空,我又跟她們虛與委蛇了一陣兒。
我一米七二,那倆編導比我整整矮了一個頭。結(jié)果我那叫一個慘,一直彎著腰,彎到讓她們俯視我。我說:那事就麻煩您二位了。
她們說:哪麻煩啊,小孩子不用這樣。
我說:不是說我怎么樣,其實我這人挺不懂禮貌的,實在是對你們太尊敬了,所以就不由自主地這么說。
終于電梯來了,我腰一挺,就鉆進去了,結(jié)果腰一下子給閃著了。但我還是強顏歡笑,一直到電梯門合上,我一下子靠墻上,結(jié)果門又嘩啦一下開了,我條件反射般迅速站好。結(jié)果門外那倆人說:哎喲,不好意思,我們又按了一下。我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最近天氣變化挺大的,你們多保重。
出了電視臺,我站在門口,幾輛的士靠過來,見我歪鼻于斜眼地瞪著他們,就自顧自地奔走了。我跟自個說:“主持沒當成,你還有臉打車啊!給我坐公交車回去?!?/p>
上一次錄節(jié)目時,我最好的朋友v全程陪伴著我。錄完節(jié)目后,V說她要吃東西,我很高興地把她帶到甜品店。她點了很多吃的,然后全部推在我面前,逼迫我給全吃了。最后結(jié)賬的時候,她一把把我的錢包打到地上,說:“賺錢了不起啊。你今兒敢出一分錢,你就別指望活著回去?!?/p>
出了店門,她扭頭問我:“很累是嗎?”
我笑著說:“沒啊。”淚水卻在剎那間滑下。
當所有人把我當成一個年僅16卻工于心計的女孩子,對我敬而遠之的同時,只有v穿透表像,看見我貌似縝密的心思之下一如孩童的純真與蹩腳,看見我稚嫩身軀里巨大的信仰和絕望?!栋屠钁偃恕防?,當苔玲接受啟柱父親刻薄的審問時,啟柱破門而入,一把攥住苔玲的手,對他爸說,您太過分了,她根本就不是您的對手!
可從來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沖進來,抓住我的手,用憤怒的聲音沖他們叫喊,然后奮力把我拽出去。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門口,集中精力進行對話,斟酌每個字眼,控制語氣乃至音調(diào),再按照1:1.5來調(diào)配強硬與卑微。
三
去過電視臺三天之后,還是沒有收到讓我跟過去采訪的電話。我開始覺得這事有點懸乎,隨即就給編導發(fā)了一郵件。秦阿姨:
您好!
那天的事其實我還想說一下。占用了您的時間,萬分抱歉。
您可能覺得我在待人接物方面不像個孩子,甚至過分地成熟。這對一個小孩而言,不是個好習慣。
這點我也知道。
我其實還是個孩子,只不過天真的一面很少表現(xiàn)出來,除了在我媽面前。
因為我不再是學生。我做出的選擇我得對它負責。我得用社會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得弄假成真,把成熟當成我的本能,要勇敢,要瀟灑轉(zhuǎn)身,要把祝福當成我的責任。
您可能沒有感覺,但我那天成熟到連自己都覺得惡心,但是我沒有辦法。一般的孩子不被逼上絕路,怎么敢給素昧平生的臺長寫信,又怎么敢單槍匹馬拎著一封信去找您,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口。畢竟我除了過剩的青春和瞻望式的夢想外一無所有。我在家不斷地自言自語,想象我們見面之后的對話。但還是緊張。
可能我在見面之前把問題想得過分簡單。因為畢竟不是做這行的,所以不清楚加一個主持人之后會給節(jié)目帶來怎樣的動蕩以及風險。
您提得很對,人要找準自己的定位。所以,不知道您和其他幾位編導溝通得如何,那件事,麻煩您了。盡管我那天說了不少謝謝,但還是要再次衷心說一聲謝謝。我那天說的很多話都口是心非,比如‘臺前幕后都一樣’。但謝謝是真的。
其實寫完這些,我已經(jīng)忘了這些文字的初衷。這不是對自己人品的申辯,也并非對那件事的強調(diào)。我在給臺長的信里也說過:即使不能成為主持,但可以給節(jié)目組提供最直觀的孩童的思維。
我是個孩子。我只是要說明這點。
再次謝謝您,希望在今年里,我們有更為緊密而愉快的合作。
第二天,我收到了編導的回信。
信很長,但意思卻簡短而決絕,連幫她們整理資料的話都沒了。她喊我寶貝,她說,寶貝,我跟一編導說能不能帶著你去采訪,那編導一口回絕,我也無能為力。而且,采訪確實是高強度的工作,寶貝你的身體也許根本就不允許?;蛟S寶貝你可以再回學校,這事先別這么著急。
那天,我終年積雪的眼里淚雨滂沱。秦編的拒絕我沒跟我爸媽說,我把涌動的淚水極力逼回眼眶,盡量泰然自若地走到衛(wèi)生間,關(guān)門,輕聲地扣上門鎖,然后一下子撲到馬桶蓋上,眼淚像鮮血一樣噴涌。我像缺氧的魚一樣張大嘴,讓凜冽的空氣貫喉而入,封住我凄厲的哭聲。生怕哭聲泄漏,我隨手拽了條毛巾塞住嘴巴。為了不引起爸媽的懷疑,我把整個過程壓縮到10分鐘,然后起身,洗臉,漂白紅腫的眼睛和鼻頭,出門。
回復這封信的時候,我只說我會在盡短的時間內(nèi)調(diào)整好情緒。
一周之后我又重新給她回了一封信,意思很明確,這事,我死也不放棄。秦阿姨:
抱歉過了幾天才給您回這封信。第一次知道整理情緒需要那么長時間。首先要再次感謝您,包括感謝臺長,至少算是賜予了我一個希望,即使最后什么都沒了?!肚闀防锊┳有〗銓η锼f:有些信寄出去不是為了得到回信的.這么說很矯情,至少我說不出口。寫了這封信就是為了有結(jié)果。
但沒有結(jié)果也是結(jié)果。以后肯定還要經(jīng)歷很多,我會努力學著去適應。
但是有一點,我希望解釋一下。我的身體沒有任何關(guān)系,您那天看見我對您彎下的腰了;這與沒日沒夜的采訪相比,才是對身體的最大摧殘.我這并不是說您,我只是在說自己。我只有成功才能真正開始直立行走。我的身體我保證,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我不能僅因為眼睛的缺陷就浪費了其他器官。浪費是最為深重的罪孽.主賜我眼疾,是為了某些器官的超常發(fā)達.就像拿掉一個腎臟,余下的那個腎可以額外再發(fā)揮80%―100%的功能。苦難永遠不會是單純的苦難。
是的,我會永遠記住您的話。不要絕望和哭泣.沒有什么好難過的。顛覆而后主宰.難過死了就沒事了。這跟手術(shù)不一樣,手術(shù)做得越多恢復得越慢。這種事情經(jīng)歷多了,連傷疤都沒了。
謝謝您把我稱做您喜歡的孩子,把我叫做寶貝。誰都會喜歡我的,對吧?聰明乖巧,身體又不好??赡敲炊嗳讼矚g我又有什么用呢?我爸爸媽媽最喜歡我,但他們在經(jīng)歷了一些事后,總是在說,自己為什么不是誰誰誰呢,否則至少可以給我更好的生活。
他們這么說,是因為我曾經(jīng)發(fā)出過類似的抱怨。我媽聽了很長時間沒說話,我知道她傷心了。她不是對我傷心,她對自己傷心,所以這就更讓我后悔和愧疚。所以我要成功,我不能讓自己未來的孩子也說這種話。為了我自己,但更為了他,也為了向我曾經(jīng)傷害過的媽媽贖罪。
至于您所說的復學,我想這不大可能。其實無論黑道白道,走到底就是好道。
請體諒我的糾纏。
我媽看這封信的時候哭了,哭得很兇。我媽果然是老了,老得跟孩子一樣脆弱。她一直勸我不要發(fā)這封信,她說我這么多年來吃虧的就是性格,不知道求饒,不知道哭,但這并不表示不知道疼。我第一次手術(shù)麻藥藥性過去的時候,疼得撕心裂肺,然后我就歇斯底里地讓我爸媽走,為的是不讓人看見我的慘狀。最親的人,也不行。我只允許他們分享,決不同意他們分擔。但那次他們沒走,他們一直默默站在門外。過了很長時間,他們聽見房里爆發(fā)出野獸一般的哀鳴。我媽的淚水立刻被拽了下來。
是的,我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在干什么,盡管我知道這封信發(fā)出去后,不僅現(xiàn)狀可能得不到任何改善,您對我僅有的好感也可能就此喪失。
青春無悔對我而言不是白開水式的抒情,而是動物兇猛的實踐。我必須把路走到最盡頭,我還有的是時間,一條道路走到黑的蠢事我還能再干幾年。所以我沒有任何畏懼。剛剛看完《殺破狼》,任達華問甄子丹: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對錯的界限是什么?
這個世界永遠界限模糊。兩個背道而馳的概念也可以相合統(tǒng)一。所以浪費時間也是一種積累。
我很欣慰這封信從剛開始寫,我就決定發(fā)給您。陳丹燕說的:考慮就是失敗的開始。
所以,既然現(xiàn)在整理資料的工作由別人承擔了,那就請再增加一個主持吧,您要是和其他幾位編導對我的情況尚不了解,或者對我的實力有所懷疑,我來跟他們講,我有這個誠意、信心和能力,只要在大家的大力支持和協(xié)助下,就一定能行。哪怕只做幾期,看看觀眾反應,不說反應很差,哪怕只是反應平平,我立刻走人。我也沒要求有固定的辦公室,每天來回跑幾趟都行。
是的,是冒險。我在冒險。
我沒有任何不該有的野心。所以大膽地請您,麻煩您,再考慮一下。真摯地感謝您。
這篇小說中沒有香樟或鳶尾,沒有烈日下的籃球賽,沒有英俊的男生和他們放肆的汗水。整個兒浸在福爾馬林里,精致完好卻脫離了生命的氣息。很慶幸我能先于他人走入社會,與各種各樣的人接觸周旋,不斷受到打擊,然后在年輪之上暴起粗壯的青筋。我最近經(jīng)常會感到呼吸不暢,那是因為瘦弱的身軀里埋伏了過分強烈的愿望。最初和編輯交流的時候,還擔心讀者是否能感受到文字之下的血流成河, 因為一般少年雜志都還在王子公主地粉飾太平,所以很高興《少年文藝》能突破重圍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很多讀者現(xiàn)在應該還在上學,一邊安詳?shù)刈鲋嚲恚贿吢裨棺鳂I(yè)太多;一邊買酸奶棒,一邊抱怨學校小賣部的東西難吃。多希望大家能珍惜學校里的每個情節(jié),即使被班上的小幫派壓制,被老師拽到辦公室,這種打擊在走上社會之后根本微不足道。
這封信的結(jié)果仍是無果。我迅速又灌了一封到她郵箱。繼續(xù)無果。那天我看著空蕩蕩的收件箱,決定暫時先收手。不是因為膽怯或者沮喪。畢竟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機會,吊死在一棵樹上太傻了。
再后來,我接到臺里的電話,讓我去做客座嘉賓。雖不是主持,但畢竟朝理想邁進了一步。接完電話,坐在沙發(fā)里,陽光像流蘇一樣在我尖銳的五官上縱情飄搖。我記憶的繩索掠過疾病,滑過我弓起的背部,穿過那幾封信,漂過眼淚,準確無誤地扣在我最脆弱的內(nèi)心深處。我近乎瘋狂地凌虐自己,把自己推到所有的風口浪尖,在新鮮的傷口與舊日的疤痕中逡巡。我深愛每次被拒絕、被傷害的過程,這并非對自己的蹂躪,實際只是對自己以及對世界最深沉的熱愛。
王曉晴:女,漂亮,長發(fā),個性直爽。
林小真:女,活潑開朗,性子急躁易沖動,熱心腸。
于靜:女,個性較孤僻,沉悶,長發(fā)。
徐潔:女,個性沉穩(wěn),寢室長。
蕭倩:女,團支書。
凌天:男,班長,責任心極強。
吳越:男,個性陰沉,行事詭異。
場景一:教室內(nèi) 晴
教室內(nèi)老師正在講臺前唾沫橫飛的一邊講解一邊演示著物理公式的推導法,而臺下的聽課的學生卻好象楚河漢界般的散坐在教室的前后兩頭。前幾排的同學埋頭大夢周公,而后幾排的同學也甚為體貼,為了不打擾到前面同學的休息,紛紛坐到倒數(shù)幾排,聽歌的搖頭晃腦嘴邊還哼著歌詞,打牌的打牌,旁邊觀戰(zhàn)的嘴里也沒閑著大嚼零食。
“鈴鈴~~~”
“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毕抡n鈴響起,老師停止講課。
同學們?nèi)宄扇旱慕徽勚?,也有少?shù)人走出教室,不一會,林小真手里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
“曉晴,有你的信?!绷中≌鎿P了揚手中的信,“不過這信有些奇怪,居然沒貼郵票”林小真將信翻來覆去的研究,就是不給王曉晴,“肯定是特意放在收發(fā)室的,搞不好是情書哦?有人暗戀你?”林小真故意用手臂聳聳他,調(diào)侃道。
“給我啦,討厭…”王曉晴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搶過信,看都不敢看,連忙把信夾進課本里。
“鈴鈴~~~”上課鈴這時響起,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回到教室。于靜低頭正想走進教室,卻在門口與人撞在了一起,抬頭“班長?”班長只是瞧著她沒有動作,看的于靜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低下頭莫不做聲進了教室。
場景二:路邊坐椅 晴
王曉晴滿懷疑惑的拆開那封沒貼郵票的信,展開來,只見一張黑色的信紙上用涂改液歪歪斜斜的寫著“我喜歡你”幾個大字,觸目驚心,讓毫無心理準備的王曉晴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她慌忙把信揉成一團,手還有些抖。
“曉晴…你看到信了嗎?”突然有雙腳闖入她的視野,王曉晴驚的猛一抬頭,吳越!
“這信是你寫的?!”她有些震怒的反問,“你有毛病呀?!”不等他回話,王曉晴將揉成團的信仍還給吳越,憤然逃離。
場景三:路 晴
王曉晴顯然還處
剛才吳越帶給她的恐懼中,頭腦一片混亂。
“曉晴…曉晴…曉晴…”王曉晴顯然還沒回過神,自顧自的走著。
“王曉晴!”林小真突然從后面沖上來猛一拍她的肩,驚的王曉晴回過神來。
“你在干嘛呢?叫你半天也沒聽見,追的我累死了?!?/p>
“???…我剛才在發(fā)呆,可能沒聽見吧?!?王曉晴顯然不愿對別人再提起剛才發(fā)生的事。
“大白天發(fā)什么呆??!中午吃什么?”
“你呀,就知道吃!” 王曉晴努力讓自己融入到與林小真的對話中,借此來忘掉剛才的不愉快。
“肚子餓嘛…”兩人手挽手走遠了。
場景四:路邊坐椅旁 晴
(手部特寫)吳越突然用力緊握手中那團信紙,手背上青筋隱隱可見。
場景五:圖書館外 晴
林小真、王曉晴、于靜、徐潔,四人并排走著,林小真和王曉晴小聲商量著什么。
林小真突然擠到于靜與徐潔中間,挽過兩人的手:“呆會兒去上網(wǎng)吧?好嘛~去吧,去吧?!”鬼精靈般。
于靜望著林小真:“可是我要去圖書館,就不去了,你們?nèi)ネ姘??!蓖裱跃芙^。
“???!”林小真失望的轉(zhuǎn)向徐潔:“你呢?不管!一定要去!”有些耍賴了。
徐潔:“我無所謂?!?/p>
“那我先走了,拜拜?!眻D書館已在眼前,于靜和大家大過招呼后,懷抱著手里的書走向圖書館大樓。
場景六:圖書館一樓電梯外 晴
于靜剛步入大廳,眼瞧著電梯口正要關(guān)上,急忙喊了一聲:“電梯!等一下!”電梯里的人顯
聽見了于靜的聲音,正要合上的門又開了。于靜急忙跑入電梯,一抬頭,楞了一下,原來里面的人是凌天。
“班長?!”于靜有些驚訝。
“到幾樓?”凌天直勾勾地看著于靜。
“四樓,謝謝!”于靜低著頭不敢直視凌天的臉,電梯緩慢上升,電梯內(nèi)氣氛有些尷尬,一片沉沒。
場景七:寢室內(nèi) 夜
王曉晴躺在床上悠閑的看著小說,于靜安靜的伏在書桌前擺弄著一個可愛的小玩偶,默默的不說話。
突然,“徐潔,過來幫我看看嘛,這題不會做!”林小真故意裝可愛地向徐潔嚷道。
“來了,我的小祖宗,怎么這么笨?!”徐潔無奈地放下手邊正在整理的書,走了過去。
徐潔正給林小真講,門被敲響了,“咚咚咚”。
“門沒關(guān),請進”林小真對門外的人說。
門輕輕被推開一條縫,蕭倩的腦袋冒了出來?!靶〗銈?,收團費”。說玩整個身子才閃進室內(nèi)。
徐潔走回桌邊去拿錢,林小真動作最快,故意惡作劇找了一把硬幣塞給蕭倩,“給,團支書。”
“你怎么這么壞???全是硬幣,叫我怎么拿呀?”蕭倩抱怨道。
“硬幣還不是錢,大不了我提供個袋子給你裝”,林小真嬉笑著遞出一個小袋子,蕭倩接過將硬幣裝入袋中。
“現(xiàn)在像不像黃世仁收租?”林小真惡作劇得逞的開起了蕭倩的玩笑。
“你呀,壞透了”徐潔走過來用手戳了戳林小真的額頭,把團費遞給蕭倩,半認真的說:“家教不嚴,請見諒?!?/p>
床上的王曉晴支起胳膊對于靜說:“于靜,先幫我把錢墊著,我明天再還給你,我現(xiàn)在不想下來。”
“哦。”于靜低頭找錢包,突然有手機鈴響起。
“于靜,你的手機!”林小真快嘴道。
于靜將剛打開的錢包又放下,轉(zhuǎn)身打開抽屜取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家”(手機屏幕特寫)。
“喂…”于靜接通電話,只見她的臉色越變越難看,而其他人毫無察覺,任然笑鬧著。
“夠了!你們別吵了行不行?!我馬上回去!”于靜突然失控的對電話那頭大叫,說完用力切斷通話。室內(nèi)的人都被這突然的狀況驚住了,齊刷刷地看向于靜,室內(nèi)一片沉默。
“對不起,家里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庇陟o有些閃躲地回避眾人的注視,邊解釋邊胡亂地整理著隨身的背包。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還有車嗎?”林小真擔心的看著于靜。
于靜低頭看了看桌上的鐘(鐘的特寫9:20),“應該還能敢上末班車吧。小真,如果明天我來晚了老師點名的話,幫我答個到???”于靜囑咐道。
“哦。”林小真只來得及應一聲,就見于靜一陣風般的離開了寢室。
“她家出什么事了啦?”蕭倩不明究理的問道。
“可能是她爸媽又吵架了吧?”王曉晴從床上坐起來,“她爸媽關(guān)系好像不太好,總是吵,這次看來鬧的挺兇!”
“于靜夾在中間也滿苦的?!毙鞚嵱懈卸l(fā)。
“就是,就是。”林小真很嚴肅的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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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八:教室內(nèi) 晴
還是那個物理老師,還是那番場景。林小真像個耗子般的正躲在底下偷吃薯片。
老師:“下面我們計算一下按伽利略速度變換法則預言在相對以太作勻速直線運動的參考系中光在真空中傳播的速度…”
“啪嗒…啪嗒…”某人嚼薯片的聲音越來越大。
老師終于忍受不了了,“既然大家聽不下去,那我就請位同學來說?!闭f著翻出點名冊,“于靜!”無人應答,“于靜?!”老師顯得有些不奈煩了。
“到!到!” 林小真突然記起要幫于靜答到的事,慌忙咀嚼完嘴里的零食,連忙起身答道。
“于靜同學,你來說一下光在s系中任意方向的速度應該怎么求?”老師有些生氣的用粉筆敲敲講臺的桌面,發(fā)出“咚咚”的響聲,在突然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響亮,同學們都停下手邊“重要的”事等著看好戲。
“呃…呃…呃…”林小真哪會呀。
“你呃了半天,到底會不會?!”老師臉色更難看了。
“死定了…”王曉晴有些認真對旁邊的徐潔說。
“老師,我不會…”林小真吱唔了半天終于老實承認。
“你給我站著,看看別人怎么做!”老師一臉菜色,低頭看了看名冊“林小真!…林小真來了沒有?”
全班鴉雀無聲,林小真站在那,有苦難言。
“這個林小真更過分,居然給我曠課!”老師氣的七竅生煙,“你!站著的這個,今天下午和林小真一起到我辦公室來,太不象話了!”
臺下已經(jīng)有幾個男生捂著嘴邊笑邊猛捶自己的大腿,笑翻了。
場景九:校園小路 黃昏
黃昏的光照在了人的身上。王曉晴手里抱著書。
“小真,于靜有沒有打電話回來,都一天了,怎么還沒有回來?”王曉晴有些擔心。
“沒有啊,看來她爸媽這回鬧得很大…”
林小真心里也有些不安。
“別瞎猜了,待會兒回寢室給她打個電話問問不就得了?!毙鞚嵳f到。
沒了話題,3人默默地走著,連平時有些聒噪的小真也默不作聲。
場景十:寢室門口,黃昏
3人走到寢室門口,停了下來,互看著。
“開門啊?”林小真沖著王曉晴道。
“你怎么不開?我鑰匙在包里不好拿?!蓖鯐郧缫埠軕小?/p>
“我也不好拿,你看,這么重的書包,里面塞得滿滿的?!绷中≌孓q到。還特意轉(zhuǎn)過身讓王曉晴看看她的書包。
“好拉,兩個懶鬼,還是我來吧?!闭f著,徐潔從書包掏了掏,找出鑰匙,開門。
場景十一:寢室內(nèi) 黃昏 光線昏暗
“咦,于靜?”徐潔首先看清室內(nèi)坐了個人。
“于靜?你回來了嗎?”林小真聽見徐潔的話,從后面擠了近來。
“是啊,回來晚了?!?/p>
于靜站在窗前,傍晚昏黃的光線從她身后投射室內(nèi),幾乎看不清她的臉。
場景十二:教室內(nèi) 下午 晴
老師正在講課,臺下林小真與于靜坐在一起。這時于靜的衣擺被扯住了,她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林小真,“干嘛?”于靜壓低音量問。
“好餓,怎么還不下課啊?”林小真的大眼睛可憐的望著對方。
于靜看了看手表,“還有五分鐘,馬上就下課了?!?/p>
“你餓不餓?”林小真問。
“不餓?!庇陟o看著她認真的回答。
“啊?!你一天沒吃了,居然不餓?是不是人吶?再不吃就成神仙了!”林小真簡直不敢相信。
“你干嘛?”于靜看著已經(jīng)著手清理書包的林小真,“還沒下課呢?”
“先準備著,待會兒直接閃人?!绷中≌嬲J真道,手里也沒閑著。
“小心被老師……”于靜話音還沒落地,下課鈴就響了“呤呤~”
“走!殺到食堂去!快點!”林小真早已背好了書包,胡亂的幫于靜把課本塞進背包,拉了她就往外跑。于靜無奈的被她拖出教室,嘴里小聲嚷著“你慢點兒!……”
一旁坐著的凌天看著于靜被拖離而去的背影。
“凌天?!”蕭倩站在他的面前。
凌天回過神來,“啊?哦,有什么事嗎?”
“家庭聯(lián)絡簿,你叫男生填好了給我行嗎?”蕭倩拜托道。
“那我明天給你。”凌天接過那張表。
“對了,你上次申請的助學貸款批下來了嗎?”她關(guān)心的問。
凌天無奈的搖搖頭,“還沒有。”
“那…你家……”
“沒事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到辦法了…好了,我也該走了,你也早點去吃飯吧。”凌天打斷了蕭倩的話,轉(zhuǎn)身像逃難般的離開了教室,只留下滿臉擔心的蕭倩孤單的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
場景十三:寢室 夜 一盞臺燈亮
王曉晴打開衣柜,取出兩件衣服,關(guān)上柜門。把衣服疊好后裝進放在桌上的塑料袋里,拍整塑料袋后,將袋子推放到一邊,拿起桌上的書包,打開,
埋頭整理。(鏡頭始終是王曉晴的背面)
(一長發(fā)披肩的女生,背對鏡頭,悄無聲息地走到王曉晴背后)
長發(fā)女生輕輕的用手搭上王曉晴的肩,王曉晴猛一回頭(畫面定格,臉部特寫:臉部驚恐狀,額頭有汗)。于靜陰沉的臉(臉部特寫)。
王曉晴長舒一口氣:“原來是你呀,嚇死我了?!迸呐倪€因急喘氣還未平復的胸口。
于靜(聲音較低沉):“曉晴,你要回去嗎?”
王曉晴:“是呀,怎么啦?”
王曉晴轉(zhuǎn)身彎腰看鐘(鬧鐘特寫,時間顯示為9:15),回過身說:“應該還有最后一班車吧?!闭f完轉(zhuǎn)身提起桌上剛整理好的塑料袋,背上包,邊向門口走邊對于靜說:“我得趕緊走了,要不然趕不上車了,下星期見,拜!”說完急走出寢室順手帶上門。
于靜面對王曉晴離去的背影,意味深長的吐出一句話(聲音低沉,自言自語狀):“搭末班車……”(畫面全黑)
場景十四:校門 夜 路燈昏暗
末班車緩緩駛離校門,車尾燈乎明乎暗,氣氛詭異。
場景十五:教室 晨 自然光
教師a正在點名:“王磊…”
王磊(群眾演員):“到。”
教師a:“凌天…”
凌天:“到。”
教師a:“劉凡…”
教室內(nèi),林小真、徐潔、于靜坐在同一排,中間有一個空座位。
教師a:“林小真…” [nextpage]
林小真:“到?!?/p>
教師a:“王曉晴…”
無人應答,一片沉默。
教師a:“王曉晴…王曉晴同學來了沒有?”教師a抬頭環(huán)視教室,見無人應答,低頭在名單上記了一個圈(名單特寫),繼續(xù)點名。
林小真低頭小聲地問身旁的徐潔:“王曉晴呢?”
徐潔皺了皺眉:“不知道,她早上也沒回寢室,我還以為她是直接來教室上課。”
一旁的于靜沉默不語。
場景十六:湖畔 晨 自然光
清晨的湖畔,太陽還未完全從湖面升起,微風輕拂著垂柳。伴有清脆的鳥鳴。
場景十七:辦公室 晴 自然光
徐潔:“張老師,王曉晴已經(jīng)兩天沒來上課了,打電話她家,她媽說她上個星期根本沒回去,她還以為王曉晴周末待在學校,現(xiàn)在她家里也在到處找她。”
張老師低頭靜默了兩秒,抬頭問:“上個星期五最后見到她的人是誰?”
徐潔:“是我們寢室的于靜?!?/p>
張老師:“那王曉晴跟她說過什么沒有?…或者…跟她交待了什么事沒有?”
徐潔:“于靜說,王曉晴只是跟她說要回家,…對了,于靜還說,那時已經(jīng)快九點半了,…曉晴她…她會不會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想到這里,吳擔心急起來。
張老師連忙安撫道:“你先別慌,…這事兒你們班班長和團支書知不知道?”
徐潔:“還沒和他們說?!?/p>
張老師:“這樣…你先把王曉晴的這個事通知凌天和蕭倩,然后叫他們到辦公室來找我。”
徐潔點點頭:“那…張老師我先走了?!鞭D(zhuǎn)身離開辦公室。
場景十八:辦公室 晴 自然光
張老師:“王曉晴的這個事兒,你們要密切注意事情的動向,和她們寢室的,還有她家里時刻保持聯(lián)系,有什么事馬上通知我,明白嗎?”
站在桌前的蕭倩和凌天點點頭。
張老師:“那好,你們先去上課吧?!?/p>
蕭倩、凌天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張老師又把蕭倩叫了回去。
場景十九:辦公室外的樓梯 晴
自然光
凌天從辦公室出來(蕭倩又被叫了回去),剛下了一層樓,好像想什么事出神,不知覺的停下了腳步。
這時蕭倩從后面趕了上來,用力向前推拍凌天的肩,嘴里邊嚷道:“班長,發(fā)什么呆呀?”
凌天正出神,又被蕭倩這么一推,竟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畫面閃白,伴有蕭倩的尖叫聲)
場景二十:樓梯口 晴 自然光
蕭倩急忙趕下樓,班長(凌天)正從地上爬起來,蕭倩連忙趕上前扶了一把。
蕭倩:“班長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班長拍拍身上的灰塵,對蕭倩虛弱的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沒事,真的。”
蕭倩見班長身上連個擦傷沒有,放下心來,不禁開起了玩笑:“班長,你是什么鋼筋鐵骨呀?!這么高滾下來,連個擦傷也沒有。”
班長微微一笑,什么話也沒說。
場景二十二:寢室 夜 臺燈亮
于靜坐在書桌前,側(cè)過身子正和林小真說話,桌面上攤著課本和作業(yè)。
林小真:“你說曉晴到底跑哪里去了?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呀?”
于靜看著林小真,搖搖頭不語。
林小真:“你說她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呀?”林小真皺著眉頭想什么。
場景二十三:(回憶)教室
下課了,同學都離開教室,王曉晴剛清好書包,突然覺得鼻子有些不舒服,于是拿出一張面紙擦了擦鼻子。門外剛好有人叫她:“王曉晴!你快點兒!”
“來啦!”她急忙將面紙仍進紙簍內(nèi)離開。
一個男生(背影)走上前去拾那團面紙,這一幕剛好被折返回來拿書的林小真看在眼里,是吳越!林小真奇怪的看著他,吳越尷尬地將面紙塞進褲袋里,低頭慌忙離去。林小真又奇怪的回頭看了看他疾步離去的背影。
場景二十四:寢室 晚
突然,林小真激動的沖口而出:“你想…你想會不會是吳越干的?他暗戀曉晴又告白未果的事被曉晴說了出來,他面子掃地,就…”
于靜(打斷林小真):“你別瞎猜,現(xiàn)在曉晴還沒找到,說不定是她自己離家出走呢?”
林小真搶白:“不可能,曉晴絕對不會離家出走!一定是他…一定是吳越!”說完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電話就撥號。
林小真:“喂,找吳越接電話?。跉獠缓玫模裁??他回家了!…那你把:他家的地址告訴我!……好。”掛上電話抓起桌上的背包跑出門外,差點撞到要進門來的蕭倩。
9:20),自言自語狀(表情詭異):“她不會要搭末班車離校吧。”
差點被撞到的蕭倩回頭看了看林小真飛奔而去的背影,走進門來奇怪的隨口問于靜:“林小真跑這么急到哪里去呀?”于靜搖搖頭不語。
蕭倩:“對了,張老師要我跟你們女生說一聲……”
場景二十五:女生宿舍走道 夜 光線昏暗
林小真急步在過道內(nèi)走著,趕著去搭車離校。走道里竟沒有一個人,夜靜的有些詭異,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很是急促。突然她覺著好象有什么人跟在她身后,她驚恐的猛一回頭,什么也沒有,只有無燈的走道看不見最底端。她幾乎是驚嚇的急忙跑向樓梯,轉(zhuǎn)眼就沖下了樓。跑道宿舍門口,轉(zhuǎn)身看了看釘在墻上的鐘,9:20了,她急忙離開宿舍。
場景二十六:寢室 夜 亮一盞臺燈
同寢室的徐潔早已熟睡,只有于靜還獨自在昏黃的燈光下寫作業(yè)室內(nèi)靜謐,空氣中散發(fā)著一種不尋常的波動。
突然有什么東西在于靜上方晃動,但于靜沒有注意到。(鏡頭慢慢上移)一顆頭颥在床沿出現(xiàn),長發(fā)垂順而下完全遮住了臉頰,它似乎在凝望著于靜,好像要對她說些什么,室內(nèi)氣氛瞬時變的詭異而恐怖,而這一切于靜似乎都沒有察覺到。
鬼影慢慢向著于靜伸出一只手來,幾乎就快要碰到于靜的的頭頂,這時急促刺耳的電話鈴突然響起,鬼影在一陣綠光的爆發(fā)中被撕裂,鈴聲嘎然而止。對床的徐潔也被鈴聲驚醒,煩躁的翻了個身,又睡去。
于靜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動也沒動一下,只是轉(zhuǎn)頭看著看著桌上的那個玩偶,玩偶靜靜的靠在鬧鐘旁,“滴答…滴答…”鬧鐘的聲響在無聲的房間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
場景二十七:無人公路旁 夜 路燈昏暗
林小真站在公路旁滿臉驚恐的撥打著手機,剛接通電話,一記悶棍打過來,林小真滾落路旁的土坡。黑影拾起掉落的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接通寢室的字樣。黑影“啪”的一聲合上手機。(畫面全黑)
場景二十八:辦公室 晨 自然光
老師(驚訝的對站在桌前的徐潔):“什么?!林小真昨晚跑出去了沒回?!”
場景二十九:教學樓頂 晨 自然光
于靜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站在天臺的邊緣眺望湖面,風吹動著她的裙擺和長發(fā),她手里有一只折好的紙飛機(紙飛機特寫,紙飛機的左右兩只機翼上分別寫著王曉晴和林小真的名字)。
(于靜臉部側(cè)面特寫)她的臉上劃過一滴淚。
于靜用力將紙飛機仍出,紙飛機襯著瓦藍的天空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飛向遠方。
場景三十:教室外 晴 自然光
蕭倩激動的揪起吳越的衣領(lǐng):“林小真到哪里去了?!!”
吳越(無知狀):“林小真?…我不知道…你先放開我再說…”
蕭倩:“還說不知道?!她昨晚明明是去找你了!…你別跟我裝蒜!”
吳越(疑惑):“她找嘛?…我真的不知道…你先放手(哀求狀)…這樣不好看(眼睛朝四周心虛的望了望)…”
蕭倩二話不說拖著吳越就走:“好!你不說…跟我去見張老師!”
場景:寢室 傍晚 寢室內(nèi)只有臺燈的光亮
于靜表情木然的看著桌上的玩偶,面前有一碗飯,碗里的飯菜動也沒動,她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湯匙戳著碗里的飯。
場景三十一:路 夜 路燈亮
凌天急匆匆地走著,臉上神情詭異,突然:“班長!”一女聲響起。凌天反射性的回過頭,原來是于靜,臉部表情頓時親和起來。
于靜站在五米遠處幽幽的飄出一句驚人之語:“班長…停手吧…求求你了!”臉上表情哀傷。
凌天好像受到驚嚇似的說話竟有些結(jié)巴起來:“什么…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于靜(表情哀怨的):“我已經(jīng)都知道了…曉晴的事…還有林小真…,你是不是還想對蕭倩出手?…”(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著)
場景三十二:(回憶) 寢室 夜
差點被撞到的蕭倩回頭看了看林小真飛奔而去的背影,走進門來奇怪的隨口問于靜:“林小真跑這么急到哪里去呀?”于靜搖搖頭不語。
蕭倩:“對了,張老師要我跟你們說一聲,男生宿舍那邊這個月頻頻被盜,叫我們女生這邊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場景三十三:(回憶)教室 課間 晴
蕭倩走進亂哄哄的教室(班長也同時跟進,回到自己位子上),回到座位上,心有余悸的對身邊的于靜嚷到:“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不小心把班長撞下樓梯,幸好他鋼筋鐵骨,居然連點擦傷也沒有!真是嚇死我了?!鼻懊娴哪猩猜牭搅诉@番話,轉(zhuǎn)過頭來取笑蕭倩:“你還真是個女金剛嘛!班長真是運氣好!”蕭倩哭笑不得的捶了他一下。于靜默不做聲的朝班長望了一眼。
場景三十四:路 夜 路燈亮
班長表情突然變的可怕起來。
站在不遠處的于靜垂首低泣著,絲毫沒有察覺到班長的變化:“凌天…”
凌天楞了一下,可怕的表情隨之褪去,臉部表情變的柔和起來。
于靜:“其實…其實我早就猜到是你了,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只因為…只因為…只因為我喜歡你呀!(突然抬起頭,堅定的直視著凌天的眼睛,眼中淚花滿眶)”
凌天突然沖上前緊緊地抱住于靜,將頭深深地埋進她的肩窩(于靜吃了一驚,但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著):“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原來你一直是班長、班長的叫(哽咽著)……”
于靜的手輕輕的搭上凌天的肩,哭泣著又喚了聲:“凌天…”
凌天突然激動起來:“其實我不想的!要不是被王曉晴撞見我和那些人的交易,要不是林小真發(fā)現(xiàn)了我和(頓了一秒)…要不是她們威脅著要說出去…我也不會下手呀!…要不是爸爸突然病了,家里又沒錢…我也不會…我也不會…”(突然將于靜抱的更緊)
于靜(泣不成聲的):“你老實告訴我…(靜默了兩秒)你…是不是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了(極小聲的)…”
凌天全身一僵…
場景三十五:(回憶) 暗巷 夜 路燈亮
凌天將一只手機和一個cd機遞給了一個陌生男子,男子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給凌天,凌天數(shù)也沒數(shù)一把揣進口袋里。
男子不懷好意的:“不錯嘛!越來越順手了?!”
凌天沒有回話,這時他的眼角不經(jīng)意的瞟向了巷口,只見王曉晴一臉驚異的站在那里。凌天不知道王曉晴到底看到了多少,害怕的叫出了聲:“王曉晴…”王曉晴驚嚇的轉(zhuǎn)身跑開,凌天緊張的連忙追上去。
場景三十六:(回憶)無人的公路旁 夜 路燈亮
凌天追上王曉晴一把扯住了她,王曉晴拼命掙扎,心急之下將手中的紙袋砸向凌天,凌天順手擋下,王曉晴想將凌天推開,凌天重心不穩(wěn)情急之下去拽王曉晴,兩人同時失去重心,滾落路旁的土坡,翻滾中兩人頭部同時撞上一塊堅硬大石頭,血流滿地…
場景三十七:路 夜 路燈亮
于靜:“那……小真呢?”
凌天低著頭(極小聲的):“……也是我…”
凌天望著于靜:“你…你不怕嗎?”
于靜虛弱的搖搖頭:“怕?…我怕的是你會一錯再錯…答應我…收手吧…你也該回到屬于你自己的地方去了”(淚流滿面)于靜突然身子一軟,癱坐到地上,手還抱著凌天的腿。
凌天動也不動,眼光呆滯的望著路的盡頭良久:“我答應你…”
場景三十八:校門口 夜 路燈亮
凌天站在末班車的門前,回頭留戀的看了一眼,遠處于靜默默的站立著,身影模糊,然后轉(zhuǎn)過頭,深吸一口氣,上了車。
場景三十九:校門口 夜 路燈亮
末班車緩緩駛離校門,車尾燈忽明忽暗,一直消失在黑暗中…
場景三十九:校門口 夜 路燈亮
末班車已駛離于靜的視線,可她仍靜靜的站在那里,望著…望著。
場景四十:寢室 下午 自然光
蕭倩突然推門而入:“不好啦!他們出事了!”
徐潔拍桌而起:“怎么了?”
坐在桌前的于靜垂首不語,臉頰上悄悄滑落一滴晶瑩的淚,淚珠竟然穿過了她的手背滴落…
場景四十一:(回憶) 于靜家 夜&
室內(nèi)明亮
于靜的父母互相叫罵著、撕打著,一旁的于靜木然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眼前的丑劇,突然像發(fā)了瘋似的抱著頭破門而出。
場景四十二:(回憶)鬧市馬路 夜 自然光(路燈亮)
于靜發(fā)了瘋似的沖到馬路上,一輛車疾駛而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響起…(畫面全黑)
場景四十三:畫面全黑
什么都看不見,黑乎乎的一片,只聽見響亮而沉重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場景四十四:寢室 夜
于靜從夢中驚醒過來,額頭上都是冷汗。
第一天看不到臉的那一床患者名叫馬慶生。馬慶生身上仍插著十根引流管。我仍舊不敢看他的臉,這碎得不成樣子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冷冰冰的了?我戴上手套,雙手小心地放在他的背上,然后,用力按下去。一陣溫熱傳到我的手心。是體溫?我又按了按,體溫,確定就是體溫。一個摔得稀巴爛的人的體溫。
我迅速脫掉橡膠手套,反復洗手。洗完后,趁護士們不注意,我直接將手緊緊地貼在馬慶生的手上、胳膊上。
按規(guī)定,我們的雙手不能直接接觸病人,既是為了避免我們手上的細菌傳給病人,也是為了避免病人的病菌傳染給我們。但這個時候,我顧不上這些,我只想感受馬慶生的體溫。小玉老師說:“下不為例啊,你這個傻子,如果沒有體溫,那還在這個科室搶救什么?”
“楊醫(yī)生,十床室顫!”小玉叫起來。十床心肌梗塞的病人,剛剛做完晨間護理,心電監(jiān)護就發(fā)現(xiàn)室顫心律了?!翱?,除顫!”楊醫(yī)生一聲令下,小玉已經(jīng)把除顫儀推到了床邊。把除顫儀調(diào)到250焦耳,充電,涂導電糊,固定電極,放電!再來一次!十床的室顫心律終于轉(zhuǎn)為竇性心律。
“屈醫(yī)生,十一床呼吸不行了!”這邊楊醫(yī)生還沒忙完,又傳來護士小天緊急的呼叫。十一床是昨天晚上剛轉(zhuǎn)來的骨科術(shù)后老年患者,術(shù)前就心肺功能不大好?!翱旖兄魅危 鼻t(yī)生應聲趕緊跑來,此時小天三步并作兩步快速把氣管插管箱拿到十一床床邊。眼看著十一床呼吸就快沒了,心電監(jiān)護儀上顯示出血氧飽和度迅速下降。快!快!!主任從辦公室趕到十一床床邊只用了大約三十秒時間。護士長、小天已經(jīng)把氣道開放,吸痰、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小天拿出氣管、插管、導管好快速遞給主任,緊急中根本來不及拿喉鏡,盲插!病人呼吸已弱如游絲,通過氣道還是可以感覺一股氣流出來,主任只用了幾秒就快速把氣管插管插入氣道!戴聽診器,聽了一下呼吸音,固定,護士長已經(jīng)接好呼吸機?!安缓?,心電監(jiān)護心率減慢了!”剛剛固定好氣管插管,又發(fā)現(xiàn)病人心跳不好,“胸外按壓!”隨即傳來屈醫(yī)生的聲音,“靜推腎上腺素1J、阿托品0.5J!”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呼吸機傳來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心電監(jiān)護儀上顯示的血氧飽和度和心率也處于良好狀態(tài),大家松了一口氣。
大家的松弛并沒有維持太久,大約一小時后,電話鈴響起來,急診科打來的??欤瑴蕚浣硬∪?。護士長一聲令下,小玉和其他兩個護士趕緊準備好單元床。
一位大四女學生食物中毒,在寢室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人事不省。120送到急診科,又迅速送往我們科室。
打開氣道。
氣管導管。
接呼吸機。
接監(jiān)護儀。
靜脈輸液。
短短幾分鐘,女孩的生命通道得以建立。這是后期急救的前提。我盯住監(jiān)護儀:血壓70/50mmHg,心跳150次/分,氧飽和70%,呼吸50次/分。這個面色蒼白、渾身青紫的女孩子瀕臨死亡!
學校提供不出有毒物質(zhì)的樣本,又沒有在場者,哪種藥物才能對癥?余主任、楊醫(yī)生和屈醫(yī)生小聲地分析著病情,不斷地判斷,下處方。藥物很快被注進女孩體內(nèi)。
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字仍不見正常,余主任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新的處方還在下達。女孩子的生命體征非常不穩(wěn)定。
我和楊醫(yī)生趕到科室門口,讓家屬簽病危通知書。
我,我姓,我,我姓……一個男人聲音發(fā)顫,語無倫次。他蓬頭垢面,腳穿一雙黃球鞋,鞋邊沾滿了還沒來得及擦去的黃泥巴。
你是不是張芹的爸爸,姓張?
哦,是,是,我是她爸爸,她爸爸。
“患者病情危重,隨時會因呼吸、循環(huán)衰竭而死亡?!蓖ㄖ獣拿總€字都像一把火,灼得他渾身疼。男人拿著筆,手不停地抖。他沒有力氣握緊簽字筆。就像在張芹面前一樣,他說話無力。半年前,女兒的班主任給他打過電話,說張芹可能患有抑郁癥,有時整夜不睡,在校園游蕩,現(xiàn)在又面臨畢業(yè),讓他多關(guān)注一下女兒的思想。他過一兩個星期就給張芹打個電話,但張芹說不了兩句就斕緇埃根本不和他交流。他只知道一畝早稻收多少斤谷,一畝晚稻收多少斤谷。這對于張芹是沒有意義的數(shù)字。在張芹面前,他說話沒有一點分量。
男人用力寫著,過了近一分鐘,才寫下一個筆跡零亂的“張”。
血壓呼吸都非常不好,情況很不理想。我們正在盡力搶救,但你們家長也要有心理準備,人可能隨時不行。
可惡的楊醫(yī)生,你就不能不說“隨時不行”嗎?我不滿地看了一眼楊醫(yī)生。他也意識到我的不滿,返回病房的路上,他說,難道你以為我喜歡說不行了?現(xiàn)在病情確實很危險,如果我給他一個希望,最后沒有一個好結(jié)果,那怎么辦?不要感情用事,周老師。
我無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張芹父親簽下病危近三個小時了,醫(yī)生們?nèi)試谑才赃呅÷暦治鲋?,對比著,但周圍的空氣起了變化,在壓抑中有了一絲亮光。做完了其他床護理的護士們?nèi)珖^來,興奮地等待著。
滿屋子的安靜。
女孩子的頸部出現(xiàn)了一塊淡紅色,像一點水彩一樣,淡紅色慢慢擴展,嘴唇、腮部,整張臉有了血色。第二瓶藥輸進去,她一直緊閉的眼簾動了一下,瞳孔對著強光本能地收縮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她睜開了眼睛。
科室里響起一陣歡呼聲。我心頭一熱,三步兩步奔出監(jiān)護室,奔到樓底下。我坐在花壇邊,仰著頭。正午的陽光像上帝的眼睛,好好地看著我。
拿走它吧,拿走它,我與這條腿絕交
我敢看馬慶生的整張臉和整個人了。
右眼瞎了。左腿斷了。鼻子斷了。
在車禍現(xiàn)場,右眼眼珠當場濺出。被甩出去的半截左腿,離他的身子有五米多遠。這兩天醫(yī)生對鼻梁作了修補,隆起來,有了兩個鼻孔,看上去像個鼻子的樣子了。
原諒我,這樣冷靜地描述一個受傷嚴重的人。與活著相比,這失去的右眼左腿算什么呢。至少,他還有一只左眼,雖然變了形,大抵還能看得見兩米以內(nèi)的事物。他還有一條右腿。馬慶生纏緊繃帶的那條右腿架在高高的鐵架上。
馬慶生的隔壁四床,一個半截人,膝蓋下面全是空的,攪拌車把它們攪碎了。真是的,為什么要把他們兩個人放在鄰居位置呢。我堵在R慶生面前,不讓他看。
你睡一會,啊,睡一會。
唔。唔。馬慶生唔了兩聲,扭過頭去不看四床。
一會兒,他的頭又扭過來,忍不住去看四床。
你睡一會,啊,睡一會。
淚水從變形的左眼眶流下。
馬慶生終于哭了。
這就是我盼望的淚水嗎?
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后,我曾經(jīng)非常疑惑,那些清醒病人為什么不哭不流眼淚?平時,我們一點點疼痛一點點不適,都會眼淚直流。他們的淚腺也垮掉了?他們眼里怎么空洞洞的?
一只蜉蝣在大海里,你能看見它掙扎痛哭嗎?小玉說,在巨大的災難面前,蜉蝣已經(jīng)不是它自己,被浪頭挾裹放逐,拍打在哪個灘頭算哪個灘頭。
三天前,從死亡線上逃回來的馬慶生就是這樣一只蜉蝣。空空的左眼里,什么也沒裝。是別人的右眼瞎了,是別人的左腿斷了,與他毫無關(guān)系。
一天前,馬慶生開始憤怒?!笆ァ边@個概念植入他的頭皮。他憤怒地擺著頭,咬牙切齒地恨。
你點個頭吧。你點啦。馬慶生的愛人趴在床邊求他。
你曉不曉得,每天都有好多親戚朋友來看你,你醒了,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
馬慶生的手狠狠地撞著床沿。
那個健身館,你說開,我們就繼續(xù)開,你說不開,我們就不開。都聽你的。馬慶生的愛人溫順地笑。她摸他的額頭,摸他的臉,摸到眼睛那,她的手觸電一樣,很快滑過去,滑下來,她一遍一遍摸他的手。
砰砰砰。馬慶生的手還在撞。
你聽話呀,你這么不聽話,我怎么放心,你點個頭啊。
馬慶生搖頭。
慶生,沒事的啊。大不了,我們安兩個假肢。你到哪兒去,我都陪著你。
馬慶生不撞手了,他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指頭。
你聽話,我的話聽進去了,你就點個頭,我出去放心。
馬慶生不點頭。
他怎么甘心點頭!醫(yī)生已經(jīng)下了醫(yī)囑:右肢,截除。手術(shù)電鋸不會知道那條被它鋸掉的腿,在主人生命中的意義。車禍現(xiàn)場丟掉的腿,現(xiàn)在就要丟掉的腿,與這位全市國標大賽冠軍沒有關(guān)系了。一起車禍將所有的一切都翻過去了。
馬慶生的愛人第三次進來。
你點頭啊。
他不點頭。他撞他的手。她抓他的手。抓不住。一下一下,馬慶生的左手準確地撞在床沿上。一只憤怒的被囚于鐵籠的獅子。
他嘶啞地吼著,拿走吧,拿走,我與這條腿絕交。
潘爹爹的三個問題
藥液不滴了。
潘爹爹的女兒驚恐地看著我。我驚恐地看著藥瓶。我又向上舉了舉藥瓶,還是不滴。
為什么不滴了?潘爹爹走了?但潘爹爹的鼾聲并沒停。
可能是手上的藥管折彎了,快看一下。120急救司機小陳提示我們。潘爹爹的女兒趕緊檢查潘爹爹的手腕,果然是藥管折了。
鼾聲還在加劇,像有臺巨大的鼓風機在不斷鼓動。
你快點叫他,快點,說點他最想聽的話。
爸,你堅持一下,馬上就回家,老二老三都回來了。他們都等著你,爸,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潘爹爹的女兒說了幾句后,又哭起來。
莫哭,你快說,快說。我向她大吼。我也是吼我自己。我無非是個披了一身白大褂的義工,我什么也不能做。
爸,你堅持啊,潘亮也在回來路上,潘亮啊,你最喜歡的大孫子,他還帶個女朋友回來,你要給紅包的。爸,潘亮也回來了。
潘老頭,潘老頭,你醒過來,我們?nèi)ゴ蚵閷ⅰW谒緳C旁邊的東北老漢也大聲叫喚著。東北老漢住在孝感三十多年了,和潘爹爹一個住前村一個住后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樣,他帶了一碗熱干面過來看潘爹爹。這潘爹爹一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東北老漢每次來看他,都變著花樣給他帶點吃的,潘爹爹就將自己種的菜送給他,昨天送了幾個大蘿卜和幾棵白菜。
早上八點半,我到急診科去拿一份材料,只見120的醫(y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往急救車上跑。剛才接到電話,潘家大灣有位老人突然倒地昏迷不醒。急救車轉(zhuǎn)來的病人有一大部分會轉(zhuǎn)到我們重癥監(jiān)護室,我想了解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之前的一些情況,就隨他們上了車。
8點40分,120鳴著笛往潘家大灣趕,我的心揪得緊緊的,心里一個勁地默念著,快,快,快。護士再一次檢查氧氣瓶、急救箱,作好應戰(zhàn)準備。一進村口,就見幾個人焦急地等著,一個騎摩托車的在前面帶路,他說,快點,快點。在村子里拐了兩個彎后,8點55分,到了潘爹爹家門口。車還沒停穩(wěn),吳醫(yī)生就跳了下來。
剛跑到堂屋,就聽到打雷一樣的鼾聲。吳醫(yī)生沖進房里,只見潘爹爹靠在床邊呼呼大睡。
趕緊查看瞳孔,兩邊不對稱,左邊瞳孔6(瞳孔大小形態(tài)及其反應的改變,除見于眼科本身的疾病如虹膜炎等外,尚可反應全身性疾病,尤其是對神經(jīng)科、腦外科和內(nèi)科疾病的診斷、鑒別和護理治療等方面也很有價值。正常瞳孔,呈圓形,對光反應靈敏,其正常成人瞳孔直徑2至4mm,兩眼對稱。如果雙側(cè)性瞳孔擴大和反應完全消失,表示病情危急。)右邊瞳孔5,已經(jīng)散大,失去光反射。吳醫(yī)生趴在潘爹爹胸口聽了一會后,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我爸還在打鼾。潘爹爹的大兒子說。
像這種腦中風的,只要打鼾,情況就不好,鼾聲越大,情況越不好。
那,那怎么辦?
老人恐怕不行了,也許等不到醫(yī)院就……
那還要不要往醫(yī)院里送?
這,這你們決定吧。吳醫(yī)生沒辦法表態(tài)。鄉(xiāng)下講究人在外面死后不能進門。如果老人在路上走了,遺體就不能停在自己家里,只能停在外面辦喪事。這樣不太吉利,每個子女都不愿意這樣。吳醫(yī)生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趕緊給老人建立起靜脈通道,做好隨時送往醫(yī)院的準備。
送,送,醫(yī)生總會想辦法救。村子里有人說。
你沒聽到,說不定拖不到醫(yī)院就……潘爹爹的大兒媳猶豫不Q。
那總不能等著他死。
九叔,你看呢?潘爹爹的大兒子抹一把淚,問道。
被稱作九叔的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是這個家族主事的人。他猶豫了一會,說人還有一口氣,那就送,快點。
9點零7分,車子飛快向醫(yī)院趕??斓郊痹\科門口,司機小陳使勁按了按喇叭,通知快點出來接病人。
心電監(jiān)護接上,血壓到了231/118mmHg,心率也紊亂了,忽高忽低。醫(yī)生開了檢查單,又趕緊推著往CT室跑。做完后,又趕緊往神經(jīng)內(nèi)科跑。
醫(yī)生從袋子里掏出CT片,卡在閱片臺上。醫(yī)生說,他應該出血幾天了啊,整個腦子里全是一片瘀血,中軸線已經(jīng)移位了,廣泛性出血。
潘爹爹的大兒子茫然地看著醫(yī)生。他聽不懂“移位”“中軸線”這些名詞。他說,我爸出血幾天了?
起碼出血三天了,他沒說過頭昏?
這,我不知道,平時誰會問這呀。潘爹爹的大兒子低下頭。一個莊稼漢,沒有體檢這個說法,兒女們也沒有詢問身體狀況的習慣。
平時我們給他買吃的穿的,沒過問他舒不舒服。潘爹爹的大媳婦說。
二百多的血壓,平時肯定有頭昏頭疼。
我們,我們……大兒子接不上話,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潘醫(yī)生看了他一眼,說,不怪你們,老人不舒服,他們都會忍著。
那我爸到底救不救得活?
只能維持,說不定維持一兩個小時,說不定維持一兩天。
維持?
人肯定要走,就看走得早還是走得晚。
一群人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分成兩撥,一撥圍在潘爹爹床頭邊,一撥在醫(yī)院過道里商量。繼第一個問題要不要進醫(yī)院后,第二個問題來了,要不要住院維持。
潘爹爹的大兒子打家里老二的電話,老二在城里做早點生意,基本上沒怎么在村里住。一連打了五六個電話都沒人接。老大的兒子也分別給三個叔叔打電話。潘爹爹另外三個兒子都在外地做事,老四,也就是潘亮的爸爸,在深圳做比較大的服裝生意。老四曾把潘爹爹接到深圳去住了一個多月,潘爹爹就再也不肯去了。他說,關(guān)在樓房里像坐牢一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住那么高,三十幾層高,不踏實?;氐脚思覟?,他也不愿意和大兒子住在一起,就在大兒子隔壁搭了間小房子,自己單獨過。平時,女兒回來幫助清理房子洗洗被子。
老人五個兒子一個女兒,等他們意見統(tǒng)一,不知到猴年馬月,老人的氧飽合降到了八十三,醫(yī)生急了,催他們早點做決定。
電話還在打。
9點35分,潘爹爹的女兒從外面跌跌撞撞跑過來,一把抓著潘爹爹的手,放聲大哭??蘖藭?,回頭問她哥,爸早飯吃了沒有。哥說,我怎么曉得?爸到底吃飯了沒有?她又問。東北大漢說,應該沒有,早上你爸去河邊洗蘿卜菜,菜沒洗完,感到頭昏,起身往家里走,沒走幾步,就倒在地上。
他沒有吃飯?
沒有。
哎,爸,爸,你到現(xiàn)在飯都沒有吃。潘爹爹的女兒哭聲更大。她的哭就是在討伐她的哥,如果他們的爸現(xiàn)在死了,就是個餓死鬼。這才是最慘的事。你哭什么哭,我天天守著他呀?當哥的沖著她嚷,也趴在床上痛哭起來。這時,一男一女跑來了。是老二和老二媳婦。你死到哪里去,電話也不接。大兒子眼淚一抹,沖著老二開吼。老二自知理虧,紅著眼,趕緊向大嫂問情況。
肯定要治,要治。老二脫口而出。
醫(yī)生說治也只能管一兩天。
那看著他死?
這又不是我說的,你問醫(yī)生。大嫂惱了,吼了他一句。
兩兄弟又去辦公室找剛才說只能維持的醫(yī)生。醫(yī)生把片子給他們反復看了,說,有些病我們是沒辦法的,你們家快點作決定。兩兄弟折回病房,一個站在床頭,一個站在床尾,聽著爸的鼾聲如雷,哀哀地哭。
你爸今年83了吧?九叔問。
兩兒子面面面相覷,答不上來。潘爹爹的女兒想了想,說,年過了就84。
73,84,閻王不催自己去。是到他應該走的時候了,在家里走吧,在家里走。九叔一邊說一邊輕輕捏著潘爹爹的手。
但第三個問題緊接著出來了:潘爹爹往哪家拖?
大兒子讓媳婦馬上回家,趕緊把前面的房子清理一下,準備辦后事。大媳婦像沒聽見似的,還在打老三老四的電話。老大家的房子分前后兩間,前面一間平時沒住人。老大的意思是讓潘爹爹在前面房子里斷氣,遺體就停在那。老大又催了一次,大媳婦說,這一時半刻的,慌手慌腳的,房子哪里清得干凈?
老二說,哥,就拖到我那里,平時你照顧得多,爸走的時候,就在我那兒走。
二媳婦說,我們在城里,不能天天跑回來給爸上香。
老二吼了她一句,你不跑,我跑。
老大說,算了,算了,往我家拖。
老大媳婦還想說什么,一看老大陰著臉,趕緊坐侄子的車先回去了。
10點零5分,120車再次往潘家灣趕。我又坐在潘爹爹身邊,坐在潘爹爹身邊的,還有死神。
王富財?shù)奶炜?/p>
王富財老人就是前三天晚上破口大罵我們,要給家里打電話的老頭子。清醒過來后,他一點都不記得罵過我們。我們開他的玩笑,老爺子,你身在病房,心在家里,把一家人指揮得團團轉(zhuǎn)。他紅著臉說,人一病,就像個瘋子。他現(xiàn)在完全清醒過來,一心記掛著時間。
姑娘,你幫我看看,到了幾點鐘?
四床王富財又把我招到他床邊,第三次詢問時間。他體內(nèi)好像有個生物鐘似的,基本上每隔一個小時左右,他就會問時間。
你說呢?我逗他。
他茫然地搖搖頭。
快十二點了。
哦,還有六個小時。
到一點鐘了,我又去報告。哎,還沒天亮。他嘆了口氣。
做完三點鐘的夜間查床,我實在扛不住了。從晚上七點鐘接班到現(xiàn)在,每兩個小時內(nèi),我們都要查床,包括查體溫、測瞳孔、Q藥、調(diào)磅。從一床查到十二床,起碼要五十分鐘,再加上填寫護理記錄單。一輪下來,歇不到十分鐘,下一輪又開始。一輪一輪下來,我的腿像棉花糖。
護士長說,值班時都要長一雙鷹的眼睛,時刻警惕,時刻關(guān)注。監(jiān)護儀上每個數(shù)字變化都預示新情況發(fā)生。外科病人的引流管擺放得怎么樣?產(chǎn)科病人的宮底、產(chǎn)露怎么樣?
小玉填完手中的護理單后,對我說,你睡一會,我去看看一床。
我本想逞強和小玉一塊去,可我拖不動我的棉花糖,我的上眼皮用十根大頭針也頂不起來。我疲憊地靠在椅子上。迷糊中,聽到OO@@地響,只見七床的一只手好像在晃動。
我定了定神,向七床望去。果真,七床的頭扭向我們的工作臺,他輕輕地敲著床沿。
我徒然驚醒過來,趕緊小跑過去,抓住他的手:你醒啦。
小玉也跑過來,欣喜地說道,你真是命大呀。
七床的眼皮微微眨了眨,眼神茫然。你不要怕啊,你住在醫(yī)院,我們陪著你。小玉安慰他。像這樣剛蘇醒過來的病人,第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處哪里,會非常無助,我們得多安慰他們。
七床路過建筑工地,不幸被磚砸中,造成開放性重型顱內(nèi)腦外傷、額骨骨折、前顱底及面頰多發(fā)骨折、左側(cè)視神經(jīng)損傷、創(chuàng)傷性休克。在科室里住了八天,上一輪查床,他還在昏迷中。
七床的蘇醒給我注入了強心針,我的瞌睡一下子沒有了。我快走到四床身邊。王富財老人睜大兩眼,定定地望著我。不等他開口,我便報時:北京時間,現(xiàn)在三點五十八分。他笑了,用手指了指七床那邊,小聲問道,姑娘,他是不是醒了?
醒了。
醒了呀!好啊,好,好。他一連聲說了三個好。終于有一個清醒的人和他作伴了。他的左邊一床糖尿病晚期,昏迷中;二床腦出血,昏迷中;他的右邊五床車禍,多發(fā)性損傷,昏迷中;右邊六床胃癌晚期,昏迷中。現(xiàn)在,七床爭口氣,醒來了。四床也被打了強心針一樣,他說姑娘,你讓我看一下窗外。
還沒有天亮呢。
看一下,讓我看一下。
我拉開窗簾,將他的床往窗邊移了移。寂靜的窗外,只有幾株廣玉蘭的樹葉在夜風中微微擺動。再往上看,淡青色的天空,干凈明澈。老人久久地望著。
睡吧,馬上就要天亮的。
我睡不了,姑娘,麻煩你過一會就告訴我時間啊。
你怕呀?
心里堵得很,想快點出去。
四點鐘一輪的查房又開始了。小玉站在一床床頭,眉頭緊鎖。
一床患糖尿病二十多年,前五個月自行停了胰島素。現(xiàn)在,他的所有生命體征都有問題。血壓60/45mmHg上下,氧飽和75%上下,心率110次/分左右。我問小玉,能不能通過去甲腎上腺激素讓血壓保持在正常領(lǐng)域內(nèi)?小玉說,去甲腎上腺激素只能維持血壓現(xiàn)狀,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血壓問題。
為什么?
循環(huán)系統(tǒng)壞了。
沒有藥對付循環(huán)系統(tǒng)?
你以為什么病都有對癥藥?小玉反問。我黯然不語。
有科學家說,人類對月球的了解遠勝過對自身的了解。我們的盲區(qū)不是月球,正是自身?!罢J識你自己”不僅僅是哲學的范疇。人體是一個跟宇宙一樣復雜的巨大系統(tǒng),有著無數(shù)的暗箱有待我們?nèi)ゴ蜷_。面對疾病,我們無法準確預測昏迷病人幾時醒來,無法預測神經(jīng)功能可以恢復到什么程度,無法預測我們的治療方法對病人到底產(chǎn)生了多大的影響;我們不知道每個人都有什么樣的代償能力,不知道張三與李四有多大的不同……
他會走的。小玉說。
走啊。我跟了一句,忽然間心灰意冷。我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巡查的,測體溫的,看瞳孔的,難道就是一個要走的人?
我們能做的就是讓他走得平靜,走得有尊嚴。小玉說得那樣平和,她低著頭,仔細檢查著一床的輸液泵。
我感到渾身冰冷。在我和小玉和這群病人之間,一定還有一個人。一定的。他就躑躅在每張床前。
我們從沒邀請他,他以他的方式走過來,他無聲無息。他是安靜的,不慌不亂的。他只取走他想要的東西。他冰冷而頎長的手指,持一把鐮刀,在我們頭頂掠過。房間里什么聲息都沒有,只有他,他在挑選,他是唯一的主宰?!斑恰?,聲音遼闊而蒼涼,鐮刀落下。監(jiān)護儀上所有的數(shù)字歸于零。他帶走了。
這一刻,他那頎長冰涼的手,摸到了誰?
這一刻,我特別想看看王富財老人看過的天空。
天空依然明澈,空空的,可是“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我是你的王美麗
很早很早以前,王美麗是我們重癥監(jiān)護室病人的家屬。后來,她們轉(zhuǎn)到了神經(jīng)外科。一住十個月。現(xiàn)在,整個醫(yī)院都知道有朵奇葩,名叫王美麗。
我到神經(jīng)外科去了三次,王美麗都不在病房里。
很難找到她。她忙。
給某個護士梳流行美的發(fā)型。
在隔壁病房里講她和高興的戀愛史。
告訴其他家屬如何制作芹菜汁、南瓜汁喂到鼻飼管里。
總之,作為神經(jīng)外科病人家屬里的一名“老人”,王美麗很忙,她要做的事太多了。從病房東頭溜到西頭,從開水間溜到護士值班室,講段子拉家常,一路笑聲一路歌。有人恥笑她沒心沒肺,自家男人一睡不醒,她還像個樂天派。有人反駁,她要是天天愁,那不愁死了?大概,王美麗是不愿意愁死的。她一如既往地忙著樂著。
今天,我再去找這傳說中的奇葩。王美麗不在病房,房里只有二十八床高興,他已經(jīng)睡了十個月。
我立在床邊,仔細打量這張臉。剪著寸板頭,胡子刮得干干凈凈。過了一會,高興張大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打完哈欠,嘴角上揚,又笑了笑。很愜意。
高興,高興。王美麗大呼小叫地從外面跑進來。
喏,醫(yī)生來看我們高興啦,坐,坐。王美麗沖我笑。我忙不迭地說好好,第一次遇見這樣熱情洋溢的家屬,我還真沒適應過來。
高興,我將你的摩托車給賣了喲,980塊錢,你說劃不劃算,用了三年,劃算吧?
高興,曦曦昨天數(shù)學考試打了90分,你說她棒不棒?
王美麗抓住高興的兩只手,用力鼓掌。
來,來,為我們的曦曦鼓掌,棒,棒,棒。
“棒棒棒”之后,王美麗給窗臺上的一盆肉球、一盆仙人掌澆了點水。高興的病房到處都是家居的痕跡。仙人掌旁邊擺著一臺榨汁機,三個大杯子。每個杯子上貼有標簽,牛奶杯,果汁杯,稀飯杯。壁柜上層放著雞蛋、面條。中間一層放著吹風機、鏡子、兩朵頭花。下層放著王美麗的日霜、晚霜、粉底液、BB霜。我粗略看了下,有七個瓶罐,和我家里梳妝臺上的物件有得一拼。
你成天待在科室,把自己弄這么漂亮給誰看啦?我指著那堆化妝品笑話她。
給高興看啦,要是他哪天醒了,看見我一副丑樣子,他就不要我了。是不是?高興,來,咱們洗個臉,給這美女看看,咱帥不帥?王美麗在高興臉上洗洗揉揉起來,洗面奶洗,調(diào)理水拍,晚霜擦。
看看我們家高興,是不是帥呆了。王美麗嘟起嘴巴,向高興拋了個媚眼,我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果真是高興永遠美麗在線。
高興原名高振邦。王美麗原名王四紅。
王四紅和高振邦的日子曾經(jīng)熱火朝天,庸俗又幸福。
初中畢業(yè)的高振邦十年前擺小肉案,十年后開連鎖店,是整個北城區(qū)最大的肉老板,供應大小酒店豬肉用量。高振邦的華麗轉(zhuǎn)身,完成了婚前對王四紅的許諾:我要把你供起來,穿金戴銀,什么事都不做。王四紅和高振邦的婚姻曾遭到兩個村里人的反對。王四紅村里人不理解,一朵村花干嘛插在一個殺豬的頭上。高振邦村里人眼紅,你個殺豬的,搞這么好看的媳婦,看你守不守得???十年過去了,殺豬的高振邦成了一棵搖錢樹,負責生產(chǎn)錢,王四紅負責樹下?lián)戾X,吃喝玩樂。王四紅和高振邦每日作息安排如下:六點鐘,高振邦燒好開水,替王四紅母女煮好稀飯,然后去店面做生意。王四紅七點起床,送高曦上學,買菜,擇菜。十一點半,高振邦做完生意接高曦放學回家。高振邦主廚,王四紅打下手。一點鐘,高振邦送高曦上學,王四紅進麻將館。四點半,高振邦接高曦放學,然后做飯。五點半,王四紅回家吃飯。七點鐘,高振邦給王四紅揉肩捶背。打麻將打得王四紅肩疼背疼?!氨澈锰叟??!蓖跛募t一發(fā)嗲,高振邦就上前揉,捏,按,推。風池穴,肩s穴,肩井穴。高振邦按摩得有板有眼。
那日子,過得神仙一樣啊。王美麗憶起十個月前的生活,一臉陶醉。老天爺是個什么東西,就是個小心眼,他就是羨慕嫉妒恨。嫉妒我王四紅的好日子,那好哇,我把高振邦這些年對我的好都還給高振邦,他滿意了吧。我就是要高興給他看。
高振邦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到神經(jīng)外科后,所有的醒腦藥醒腦措施都用盡了,仍舊不醒。他的呵欠、微笑都是無意識的。王四紅得到的建議,總是兩個字:等待。有時醫(yī)生們說簡潔的,等。
高振邦睡到第九十一天了。那天,高振邦的鄰床又換了一個新來者。床邊圍了一群探視者。王美麗趕緊拉上簾子,與他們隔開。簾子卻被拉開了一角,是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
呀,這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哦,咦,他是不是不能動?
動了,動了,你看你看,他在打呵欠。
真的在打呵欠喲,好有意思,他能打呵欠。哎呀,他怎么睜眼睛了,他能看見人?
他能看個鬼,這叫,對,這叫睜眼昏迷。
他是死的,還是活的?
不死不活。半死人。一個傻子了,什么都不曉得。
兩個男女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嘀嘀咕咕的。他們就當王美麗不存在一樣。“滾,滾。”王美麗撲上去,向外推那個男青年,他正擠眉弄眼地模仿高振邦打呵欠。
“高振邦,高振邦?!蓖趺利悞嗥鹑^狠狠捶高振邦。捶他的胳膊,捶他的腿,這一身死肉,不曉得嚎叫,不曉得躲閃,活著干嘛呀?
王美麗開始設想各種死法。跳樓,死相慘烈;喝農(nóng)藥,怕買到假藥。百草枯這種農(nóng)藥最毒,人喝一口,都會百分之百死亡,但難得買到。最好是割腕。為此,她以照顧高振邦為由,請教護士手腕動脈和靜脈的區(qū)別。割腕時,最好躺在一個大浴缸里,水的流動,防止血凝固。不要幾分鐘血就流完了,死得干脆利落。
所有關(guān)于王美麗死法的前提是,高振邦也得死,王美麗帶著他一起死。她不能留高振邦這個半死人,活在世上遭人恥笑。
接連一個星期,王四紅想的就是如何死。九十八天里,高曦由她大伯帶著來醫(yī)院。她上手工課做了五朵紙花,特意跑來送給爸爸。
爸爸,我做的月季花,好不好看啦?你快看嘛。高曦撅著嘴巴,回頭喊王四紅,媽媽,爸爸是個大懶蟲,他還不醒。媽媽,打這個大懶蟲。高曦抓起王美麗的手輕輕拍打著高振邦的手。一邊拍一邊唱,壞爸爸,懶爸爸,壞爸爸,懶爸爸。王美麗的眼淚迅速漫上來――高振邦的手熱乎乎的。這有溫度的手啊。只要高振邦有一天體溫,高曦就能喊爸爸。壞爸爸也好,懶爸爸也好,他都是爸爸,活著的爸爸。
王四紅安心了。她對著高振邦的耳朵大叫:從今天起,你,高振邦,是我的高興;我,王四紅,是你的王美麗。
今天,王美麗離開高興的時間最L,共計三個半小時。從高興住進科室到今天整整十個月,王美麗除了早上送女兒高曦上學一個小時,晚上陪高曦兩個小時,其他時間基本上全泡在科室里。高振邦的大哥和二哥以三百塊錢一天的價格請了一個護工,但是王美麗不放心。她說,我給高興做按摩,肯定與護工不一樣,他不認識護工的手,我這手,哪個關(guān)節(jié)他不清楚?我的手一碰他,他就會知道是我王美麗。
今天她必須出門。與肇事方的官司打到了攻堅階段。前期官司主要由高振邦的兩個哥哥與對方交涉。肇事方是個小型面粉加工廠的老板。最開始,老板態(tài)度主動積極,一次性打了二十萬到醫(yī)院賬上。他說盡管用,把人治好是大事。老板不會想到,二十萬進了醫(yī)院,眨個眼就玩失蹤,沒影了。人還得治,王美麗打電話催費,催了四次催到兩萬塊。再催再交,擠牙膏一樣。到目前為止,已用了五十萬,其中肇事方三十五萬,王美麗十五萬。
每天高興最保守的醫(yī)療費就得一千二左右,還不知哪天醒,醒了后又是一個什么樣子,這都是個問題。錢,是當務之急。是讓對方一次性賠付,還是分期付,付多少?幾輪談判下來,對方就是拖著不付。叫苦,手頭緊。高振邦的大哥從別的渠道打聽到,肇事者現(xiàn)有流動資金不多,如果支付了王四紅這邊,那么他到銀行貸款,銀行評估他的資產(chǎn)不夠,就不會提供貸款。高振邦的大哥抓住這一點,搶先與銀行交涉,這樣的企業(yè),如果你們貸款,那我們就上告。銀行不想惹這個麻煩,拒絕了肇事方的貸款申請。交涉至今,今天晚上達成意向,一次性付斷,共計110萬。包括高曦的撫養(yǎng)費,王美麗的精神損失費,高興父母的贍養(yǎng)費,高興十年的護理費和醫(yī)藥費。對方先付50萬現(xiàn)金,剩下的用兩套房子抵。
九點鐘,王美麗一臉疲憊返回科室。和我打過招呼后,向她們家高興匯報談判結(jié)果。
高興,你放心,錢用完了,我就賣房子。賣一套再賣一套。
二十六床的家屬過來竄門。她們家老公八個月前做了開顱手術(shù),恢復得很好,現(xiàn)在來醫(yī)院補頭骨。她聽說官司有進展,也替王美麗高興。她問道,你要把這些錢都用在高興身上?
他用命換來的錢不用在他身上,用在誰身上?王美麗驚異地反問。
你呢,你家高曦呢?
我,我有腳有手的,可以賺錢,高曦長大了,也會自己賺錢。
呃,反正,反正我覺得你要為自己考慮,你還這么年輕。
是呀,我年輕,可以賺錢。
你,你可以給自己留點后路,你說呢,周醫(yī)生?中年婦女望向我,尋求支援。他這個樣子,難。中年婦女又搖搖頭。
你家的醒過來了,他的智力也不可能恢復,真的就是一個傻子,那怎么辦?中年婦女仍是發(fā)問。
不怎么辦,不就是養(yǎng)了個傻兒子嗎?有人養(yǎng)一輩子,我倒揀了一個大便宜,最多養(yǎng)大半輩子。
高興,你這個樣子,我要是撒手不管,等我哪一天死了,我怎么有臉去見你喲?王美麗伏下身去給高興做手部護理。一邊做一邊唱兒歌《我們一家人》:
大拇指是爸爸,爸爸是司機,開汽車,嘀嘀嘀;
爸爸旁邊是媽媽,媽媽洗衣服,刷刷刷;
個子最高是哥哥,哥哥打籃球,砰砰砰;
哥哥旁邊是姐姐,姐姐在跳舞,嚓嚓嚓;
個子最小就是我,我在敲小鼓,咚咚咚。
王美麗滿臉笑容,高興得很。
為什么不高興?王美麗說,我從老天爺那里多揀了十個月。十個月前,要是他腳一蹬,人走了,我和曦曦就成了孤兒寡母。
用繩子把自己系在樹樁上
進重癥監(jiān)護室的第一天,我就見到張得貴老人。當時,王醫(yī)生正趴在他耳邊叫張得貴,眨一下眼睛,張得貴,我們握個手,握個手。王醫(yī)生加大了聲音,他仍是沒有反應。因為他服了農(nóng)藥。曾經(jīng)慷慨大度的造物主奪去了他的所有功能。
要知道,造物主自有它的慷慨,并且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以復加。比如說眨眼,這個動作多么平凡。一點飛塵,一閃光亮,甚至吹一陣煙,就會引發(fā)眼部肌肉的立刻反應。我們的眼瞼大約每兩秒就要開閉一次,以便使眼睛保持?,F(xiàn)在,造物主如此吝嗇,雷都劈不開張得貴的眼瞼。
說到農(nóng)藥,起因是他的尿。而尿之前,張得貴號稱“鐵人張”。
鐵骨錚錚,硬邦邦,大力氣做事,大力氣在整個村子里活得風生水起。他是村里的第一個萬元戶。他的大兒子張海風,在小鎮(zhèn)上開了個超市,生意興隆。他的小兒子張海宏,承包了幾臺挖土機。他們家三棟三層樓房,一溜擺開,建在村子最高地勢上,像個村標。這一切都仰仗他勤扒苦做的家風。六十五歲時,他還倒騰著要去買一臺收割機。兩個兒子任憑他罵,就是不松口。老子是個廢人了?要吃你們的閑飯。哪個說老子不能做事了?罵到興頭上,一茶杯照著大門砸去,玻璃片濺起來,劃開大兒子的左邊臉,縫了八針,這件事才消停下來。望著血淋淋的臉,他可能心虛了一陣,但脾氣更加暴躁了。動不動就和老伴吵架,提起鍋碗瓢盆要單過。
然而,尿來了。
最開始,只是力量的缺失。胳膊沒有力氣舉起,腿沒有力氣邁步。從村頭走到村尾,拄根拐棍,還得半個多小時。前兩年,這段路他五分鐘就跑到了。
疾病和衰弱,像一個趕了很多路的老者,姍姍來遲,在他七十歲那年,終于抵達他業(yè)已敗壞的身體。他骨瘦如柴,目光空洞而絕望,間或大口地喘著氣,咳嗽起來就沒個完讓人揪心――那是一種十分干燥的咳嗽,好像是一塊龜裂的大地發(fā)出的呼號。村里人都知道這無休止的咳嗽是一種病。哮喘病。他也樂于喘著氣告訴他們,這要命的咳,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憋死過去了。死了好,死了好。說完后,他急急忙忙往家里趕。
快,快,快,尿來了,尿來了。
夾緊雙胯,趔趄著,他往前沖,再不沖就尿褲子了。
尿啊尿。他靠在廁所墻邊,絕望地看著尿線,那么細,那么弱,一泡尿滴了一百年,滴得他腳背全是尿。不等他緩過氣,尿意又火急火燎撲上來,又滴一百年。一晚上也不能睡個安穩(wěn)覺。最開始一晚上要起來尿兩三次,后來,尿五六次。他干脆蹲在廁所里,使足勁,要把這泡該死的尿打倒。不,這不應該是尿的錯,一定是尿受了誰的指使。是誰呢?“鐵人張”想打敗他,卻看不到對手到底在哪里。對手歹毒,教唆一泡尿來羞辱他:鐵老頭,你鐵什么F,一泡尿都尿不好。
尿不好的尿帶來全身的疼。小腹疼,腰疼,疼,大腿根部疼,周圍疼,它們一律疼著。“鐵人張”被疼盯上了。他害怕他的身體了。白天不敢出門,夜晚不敢睡覺。
他更不敢讓人知道,一泡尿打倒了他。
兩個兒子生意上的事再忙,一個月總要回來看他一兩次,帶些平喘止咳的藥。他咳得滿臉通紅。他說沒事,就有點喘。另外一個病,他絕口不提。他囑咐老伴,堅決不能讓兒子們曉得了。但不由他不說。10月22日,他在痰盂邊站了上十分鐘,尿就是滴不出來。整個下腹部脹痛難忍,疼得他滿床打滾。老伴慌了神,一個電話叫回大兒子,送往醫(yī)院。確診為尿潴留。他的秘密徹底暴露。他在兒子面前再怎么強勢,也只不過是個連尿都尿不出的男人。醫(yī)生護士男男女女一大群圍著他的陰囊他的膀胱轉(zhuǎn)。清洗、消毒、插管。
“鐵人張”成為一個插著管子提著尿袋子的人。尿羞辱他,他卻要供它如祖宗,時刻怕冒犯了它。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翼翼拎著尿袋子。有一次,走路稍快了些,尿袋沒提好,管子從尿道口脫落了,又去插了一次。即使管子不脫,過些日子也得換根新的。
村里其他老漢上門來拉家常。這一拉,才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是大家共同的秘密。老漢們尿得都不暢快。剛硬了一輩子的男人,晚年了卻沒有力氣尿好一泡尿。望著他的尿袋,老漢們心有戚戚,七嘴八舌講開了。有的說這病好治,有的說不好治,絕大多數(shù)觀點是不好治。他們舉了隔壁村一個老漢的例子?;耸畮兹f,還是得提著尿袋過日子。大家唏噓一陣,各自散去,只有村子東頭的張萬福還靠在椅子上,緊緊捂著腹部,額頭上滲著冷汗。張萬福和他同齡,也遭了殃,得了肝癌,渾身疼。沒治了,拖一天是一天。這些日子,他滿村子找人打麻將,以忘掉身上的疼痛,可是沒有人愿意跟他打牌,沒人愿意去贏一個注定要死的人的錢。
兩個老漢各有各的疼,疼交織在一起,變得強悍無比:人老了,就成為一個等待著隨時被拉到行刑場的戰(zhàn)俘,準備接受呼之欲出的命運。而命運,無非一個字,死。
張萬福死得下落不明。他出走了。
出走那天,村里人看見過他,精神出奇的好,不疼不流冷汗,主動和人打招呼,笑呵呵地說出門轉(zhuǎn)轉(zhuǎn)。他還穿著一身挺括的新衣服,土黃色七匹狼夾克,灰色七匹狼褲子,黑色木林森鞋子。大姑娘給他買的七十歲生日禮物,一直舍不得穿,那天全派上了用場。后來村里人回憶他的好精神,說是回光返照。他出走三天后,村里人就定義“他走了”。村里不乏這樣的先例,一些老人被病痛被衰老折磨夠了,就離家出走,直到生死不明。其實,也明了,無非是沒有一個明確的墳墓罷了。
張萬福兩個在外打工的兒子承受了村里人的唾罵。死無尸首,孤魂野鬼。這是兒女們的最大不孝。但唾罵并不會持續(xù)很久,日子還要向前過。村里人已經(jīng)習慣一個老人以出走的方式在世上徹底消失。
張萬福老漢消失后第八天,“鐵人張”步張萬福的后塵,喝了老鼠藥。送到醫(yī)院時全身青紫,牙齒、鼻腔里都在出血,生命體征極不穩(wěn)定。醫(yī)生立即下醫(yī)囑,行氣管插管,呼吸機輔助呼吸,洗胃。胃內(nèi)不斷有渾濁的胃液被引出來,反復洗了大約兩個小時,引出來的才是清水。
然而,這只是搶救生命的第一步。問題的嚴重性在“鐵人張”服下的老鼠藥里含有氟乙酰胺。氟乙酰胺會讓中毒患者的凝血功能受到較大影響,嚴重者會出現(xiàn)消化道出血等癥狀,繼而出現(xiàn)多器官功能障礙甚至多器官功能衰竭,患者的搶救存活幾率非常低,更何況眼前病人是位七十歲的老人。
怎么辦?
新的醫(yī)囑很快下達。立刻采用血液灌流技術(shù)。這種技術(shù)能將患者的血液引出體外,通過血液灌流器將里面的毒素吸附掉,凈化后的血液再返到患者體內(nèi)。家屬聽完余主任的詳細介紹后,馬上簽了知情同意書。
股靜脈置管,預沖灌流器,二十分鐘后,血泵開始轉(zhuǎn)起來。三名護士輪流守在老人身邊,密切關(guān)注血泵的運行情況。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血液灌流,檢測指標有所好轉(zhuǎn)。主任和醫(yī)生決定在八小時后,再進行第二次血液灌流。
兩次灌流結(jié)束后,老人的生命體征穩(wěn)定下來,能做出一些指令性的反應,會眨眼,會睜眼,會握手,也能做出簡單的應答。整個科室信心百倍,只要再堅持下去,老人的痊愈必將改寫氟乙酰胺中中毒的搶救存活幾率??墒?,老人的二兒子尋我們的不是。
最開始,張海宏好言好語纏著護士長,要求將老人轉(zhuǎn)到普通病房。護士長給他解釋病人目前狀態(tài)還沒有樂觀到能馬上轉(zhuǎn)出。他又找余主任。余主任說,最好再觀察兩天,我們還不太放心。他一聽這話,就火了,還觀察什么,我爸恢復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們比你要清楚呀。余主任耐心給他解釋。留在你們科室好收錢,是吧,我們沒錢,有也不花這冤枉錢。出了事,誰負責?余主任也急了,反問他。不用你們管,我的爸我負責,反正我們不花這冤枉錢。
話說到這個份上,余主任再堅持下去,似乎就有賺黑心錢的嫌疑了。只得讓他轉(zhuǎn)到神經(jīng)內(nèi)科。
到了第二天上午,余主任堅持不住了。他說,要不,我們上去看看?自從昨天下午張老漢轉(zhuǎn)到內(nèi)科后,我們大家都懸著一顆心,時刻留意內(nèi)科打來的電話。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個小時了,電話一直沒響。老人到底怎么樣了?
我和余主任剛進內(nèi)科樓層,就聽見五號病房里有人狂呼亂喊。妖怪,不要搶我的小麥。啊,妖怪,放手,放手。我殺。殺,殺。刀,刀。二狗子,二狍子。種小麥,種小麥。妖怪搶小麥。兩個實習護士手足無措地站在病房門口。余主任一個箭步?jīng)_進去,只見張得貴老人幾乎被五花大綁在病床上,他瞪著眼睛,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拼命掙扎著,嘴里發(fā)出恐怖的叫聲。
內(nèi)科王醫(yī)生說昨天轉(zhuǎn)來后不到五小時,老人又開始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昨天晚上,他竟然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抓住給他換藥水的護士,叫嚷著要殺了妖怪。他的二兒子去拉他,也被他打了一巴掌。三個男醫(yī)生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按到床上。
這樣不行,快點轉(zhuǎn)。余主任說。
你問他們。王醫(yī)生扭頭看著老人的兩個兒子。
張海風一臉賠笑,可憐兮兮地f,醫(yī)生,你看,你看,這個樣子了。張海宏的臉白一陣紅一陣,他左手扭著自己的右手,就是不說話。老人的老伴認出了余主任,她抓著余主任的袖子,我老頭瘋了,瘋了,醫(yī)生你救救他呀。
我們……我們昨天那樣,他呀……他不好去見你們。張海風滿是怨氣地瞪了一眼張海宏。
余主任笑了笑說,快點轉(zhuǎn)下去吧。
張老漢再次轉(zhuǎn)進重癥監(jiān)護室,經(jīng)過治療,胡言亂語,行動暴躁等方面有所緩解,但神志仍然不清。問他的名字,他二狗三水娃地亂說一通。二狗是張萬福老人的小名,三水娃則是張老漢過世二十多年的父親的小名。爸,你認不認識我,我是海風,你大兒子張海風。楊老漢抓住張海風的袖子,張嘴傻呵呵地笑。笑了半天,大聲叫起來,爸爸,爸爸,呵,爸爸。他管大兒子叫爸爸。媽,媽。他又抓著大兒媳叫媽。
張老漢的家人急,我們也急,我們救活他的肉體,他的靈魂卻失蹤了。
張老漢住進來第五天,他的兩個兒子在科室門口大吵了一頓。因為張海宏沒有遵守約定:與第一次住進重癥室一樣,一人交三萬塊錢。這次,張海風的三萬塊錢早就交了,張海宏沒交。他說這樣的無底洞填下去,哪一天才是盡頭?張海風說錢不用爸身上,你用在哪里?
我大兒子在廣州買房子,我要不要給他付個首付?我姑娘年底結(jié)婚,我要不要給她十萬八萬做陪嫁?我小兒子畢業(yè)后找工作要不要花錢?我一個任務都沒完成,到時候要幾多錢,你曉不曉得?
你只有兒子姑娘,沒有老子。
哪個沒有,上次我不是出了三萬。
你還有臉說上次,上次要不是你吵著轉(zhuǎn)科,爸說不定就好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說我要害死爸。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你再說一遍。
你只有兒子姑娘。
說這話沒意思,你兒子的房子買了,姑娘嫁了,你沒負擔,輕輕松松做孝子。我有十分錢,我得平均著花。我在網(wǎng)上查了很多這樣的病例,爸的這個氟乙酰胺中毒一時半會好不了,可以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去,我這里還有八千塊錢,我現(xiàn)在就去交,但如果還住重癥室,那我管不了。
張海宏說完這通話,氣沖沖下樓。后兩天的探視他沒有來,不僅他沒來,張老漢的大媳婦也沒來。大媳婦站到了大兒子的對立面。她不能接受每天砸進去幾千塊錢換一個管她叫媽的老頭。
五天后,張家老大垂頭喪氣地在轉(zhuǎn)科知情書上簽了字。這一次,是他提出轉(zhuǎn)科。
D進神經(jīng)內(nèi)科的張得貴老人,能吃能喝能拉,就是不睡,日夜都不睡。你不把他五花大綁,他就從病床上沖起來,青筋暴起,逮住一個人就打就罵。罵完了,又大哭大叫,見到任何一個人,抱著不放,管人家叫爸叫媽。
張海風扛不住了。眼前這個爸,還是他的爸?十五萬塊錢換回一個傻子?護士長給他鼓勁:堅持呀,一定堅持。先前有一位氟乙酰胺中毒的老婆婆,經(jīng)過血液灌流后,堅持內(nèi)科治療二個月后,神志恢復正常。那個婆婆八十三歲,你爸爸還只有七十二歲。要堅持?。?/p>
一個月后,張海風再次打來電話。護士長,我爸醒了,他曉得我叫張海風,也曉得他的名字,他什么事都說得清清楚楚了。護士長啊,我爸呀,我爸。張海風在電話里大哭起來。
真值呀。護士長回憶起那天的電話,還一臉的興奮。
我來打個電話,和張海風約個時間,我們?nèi)タ纯此?。護士長興沖沖地說。
電話打了。護士長神情灰暗,半天不說話。末了,她說,怎么就像個小說呢?
確實像小說。
老人走了,徹徹底底走了。這一次,他來了個雙保險,先喝掉了一瓶農(nóng)藥,然后,跳河。
下班后,我和護士長乘車趕到張海風家里。對著老人的遺像,我們默哀,無語。消失的老人讓我們的任何一句話都輕飄飄的。我們是被他拋棄的醫(yī)者,他不需要我們了。
給老人奉上的供香裊裊地飄著,張海風追憶著父親最后的二十七天。
回家后,村里人三三兩兩地來看望他,也開他的玩笑:
鐵老頭,你真鐵呀,老鼠藥都毒不倒你。
鐵老頭,你家老鼠藥是個水貨吧,這次,我給你弄來兩包真的,要不要喝?
我沒有哇,我不小心喝到了。鐵老漢紅著臉辯解。喝藥尋短見不成功,這件事太丟臉了。
鐵老頭,你這個老家伙犯傻呀,干嘛去喝老鼠藥,把你的兩個兒子折騰夠了,花了那些錢。
我是不小心喝的,我哪曉得它是老鼠藥。張老漢小聲嘀咕?!鞍涯愕膬蓚€兒子折騰夠了”讓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追問張海風到底花了多少錢。要不要把這些日子經(jīng)歷的一切告訴父親呢?張海風猶豫了一下,決定原原本本告訴他。
張海風說,爸,您這條命可是花了十幾萬,我們守了一兩個月才守住的,您可不能再犯糊涂做傻事了。
張老漢拄著拐杖到街上郵局去,問能不能收到從美國寄來的匯款。工作人員看見這個面黃肌瘦的老漢要收美元,以為他是個瘋子,不理他。張老漢猛地把拐杖往地上一磕敲,叫道,我有個妹妹在美國,她要給我寄美元。
張老漢確實有個堂妹住在舊金山,每年給他打電話,問要不要給他寄錢。他都說不要。今年,他決定要了。要多少呢?要兩萬美元。這個數(shù)字是他請讀大學的孫子幫他算出來的。兩萬美元正好填補兩個兒子的空缺。他竟然讓他們花了這么多錢!張老漢惱恨地自己打自己的頭,十幾萬塊錢如同十幾萬把刀在割他的肉。
死里逃生后,尿并沒有放過他,還得提著尿袋過日子。張海風安慰他,等過段時間,他體能恢復一些,具備身體條件了,就去做手術(shù)。
這段時間卻是這樣難熬――他完全控制不了他的尿。12月28日,他的一個侄女從外地回來看望他。他躺在床上說了一會話,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頭左右擺動,想坐起來,又不敢起來,接著,一股尿騷味在空中彌撒開。他第五次尿床了。
張老漢往墻上撞頭。廢人啦,廢人。
他開始拒絕親戚鄰居的看望,盡量不出門,出了門,也走偏僻地方。
1月7日,他脫褲子時,不小心扯掉了尿管。再次去醫(yī)院插管。這一次插管非常困難,插了三次才去。你讓我死,讓我死,活著丟人現(xiàn)眼。張老漢提著尿袋,老淚縱橫,渾身打擺子一樣抖。
張海風不敢大意,叮囑他母親日日夜夜盯緊父親。他上哪,她就上哪。
1月15日,張海宏的小兒子從廣東帶女朋友回老家。老伴說,準備好紅包哦,我們要去啊。張老漢說,好,我先去理個頭發(fā)。老伴陪著他理完發(fā),往張海宏家里走去。走了一半,張老漢說,頭發(fā)理了,衣服沒換,親戚看到我邋里邋遢,多不好啊,我不能給兒子丟臉。那我陪你去。不用,你等我,我換了衣服就來。這一次,老伴沒跟著他。她很放心。老頭子肯理發(fā),講究了,這是個好兆頭。孫子的女朋友到家里來了,老人可得表示一下。老伴拿出紅包,又數(shù)了數(shù)。村子的侄媳婦翠枝看見了,打趣道,是不是準備了一萬塊的紅包,萬里挑一呀。她樂呵呵說,一萬沒有,一千,夠不夠哇?
錢數(shù)清楚了,張老漢還沒來,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老伴心里發(fā)慌。
她踮起腳望,望不到老頭子,卻望來了隔壁的張炳發(fā)。他急急忙忙跑過來,大叫,糟了哦,你家老頭沒了。
那瓶農(nóng)藥是什么時候弄到手的?我問張海風。
大概是去郵局問美元時,在街上買的。他犟啊,一輩子好強,他要尋死,誰都攔不住。
我默默地聽著,腦子里還存留有他叫我媽媽的樣子。他抓住我的手,一邊叫一邊呵呵地笑,傻笑,笑聲撲到我臉上,熱烘烘的,暖融融的。
護士長,你們知道我爸死前還做了一件什么事嗎?
我們木然地望著這個失去父親的兒子,實在想不出張老漢還能做出什么。
他還用了一根麻繩。
繩子?難道他先上過吊,試圖吊死自己?
跳河之前,他把麻繩的一頭系在腰上,另一頭系在樹樁上,這樣,河水沖不走他,便于我把他撈起來。
你后悔嗎?花了這么大錢這么多精力,他還走這條路。
不,至少他清醒了二十多天,他了解我們?yōu)樗龅囊磺?,知道我們孝順他。說到這里,張海風站起來,抹著眼淚,突然對著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