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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徐訏被認為是“小說、新詩、散文、戲劇,樣樣都來,也樣樣都精”
的全才作家。正因樣樣都精,徐訏才可以在各種文體之間自由穿梭,創(chuàng)作出令讀者嘆為觀止的文體互滲作品。徐訏的作品,總是在有意無意間,露出那么點文體互滲的味道。徐訏的一些小說,雖被編在小說集里,但讀來卻不大像小說,如其《時與光》、《星期日》、《字紙簍的故事》、《黃昏》等,大都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沒有鮮明的人物形象。如果嚴格按照小說的三要素(人物、故事、環(huán)境)來考察,這些作品是不能稱之為小說的,而更像獨語散文。反過來,徐訏的有些散文,我們又完全可以當作小說來讀。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出版的《徐訏文集》(第12卷)(該卷是散文集,主要收錄了徐訏不同時期的散文)中,收錄了一篇《英倫的霧》。這篇散文寫“我”與妻子為了聲援西班牙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參加了倫敦的一次義演。在義演上,妻子結識了一位西班牙青年,并墮入情網。妻子覺得對不住“我”而內疚痛苦。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我”極為大度,果斷地與妻子離婚,成全了妻子和那位西班牙青年。后來,西班牙青年在反法西斯戰(zhàn)斗中犧牲,妻子滿懷傷感地回到倫敦,恰好遇上“我”正與一名英國女青年舉行婚禮。為了不影響丈夫,妻子決定回國照料孩子以寄托自己的情感。全篇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形象豐滿,完全符合小說文體的特征。其類似的作品還有《馬來亞的天氣》、《打賭》等。徐訏的有些戲劇也不完全是戲劇。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不是從現(xiàn)實,而是從哲學的高度審視人生,從純美學的角度表現(xiàn)人生,而且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中,劇作家的主體意識極強。這些表明,徐訏劇作是詩,是‘詩化之劇’”,如其《多余的一夜》、《雪夜閑話》、《獨游》等。他還有些戲劇又可當作小說來讀,如《月亮》。劇中三個男人李勛位、張盛藻、李聞天都喜歡女主角月亮,李勛位想娶月亮做姨太太,張盛藻想邀月亮私奔,李聞天則把月亮當作自己的理想,追求純潔的愛情。全劇就在一女三男的愛情角逐中展開,有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人物性格有棱有角,頗像篇小說。相反,徐訏的有些小說又充滿了戲劇味道。《阿刺伯海的女神》是在海輪甲板上上演的一場愛情故事。
全篇充滿了男女主人公的對話,儼然一部獨幕劇。其《風蕭蕭》在臥室、賭窟、舞場、夜總會、咖啡廳、餐館等場景的置換中,演繹著一場愛情故事兼間諜戰(zhàn),又似一部多幕劇。而其《彼岸》,則是一部雜糅了散文、詩等多種文體元素的小說。該小說不注重情節(jié)的描寫和人物刻畫,全篇籠罩著一種強烈的哲理探索和生命追問。這樣的作品,與其說是小說,還不如說是一種雜糅了散文和哲理論文的新品種。讀徐訏的小說,你總能感覺到因各種文體混雜而帶來的魅力:小說中既有詩歌的語言與意象,散文的蘊藉與意境,戲劇的對話與布景,還有哲學的沉思;既有低俗文體向高雅文體的滲透,高雅文體向低俗文體的滲透,也有各種文體的混合互滲。以詩歌的詩情畫意入小說,營造小說的詩意氛圍,是徐訏小說文體滲透的一大特色。徐訏的小說具有濃厚的詩化特征。在整體審美趣味上,他追求的是一種純美和諧的詩化境界。一個意象的裁剪,一幅意境的營造,一種色彩的選擇,在徐訏小說中都頗具匠心。他要以他寫詩的筆來寫小說,以他詩人的氣質來浸染小說。他的小說故事,都是在詩意的背景設置中展開的:《鬼戀》在一個“天空上有較好的月亮,稀疏的星星,還有幽幽的西流的天河”的靜謐月夜發(fā)生奇遇;《阿刺伯海的女神》故事發(fā)生在“天色發(fā)白,海色發(fā)藍,那金黃的陽光掀起了閃耀的金波,像繡金的路氈一樣,從天邊直到船邊”的神秘的大海上;《荒謬的英法海峽》的背景則是“天上有零亂的云彩,太陽發(fā)著黃色,天空里飛翔著海鳥,海上點點的金波,翻成一條燦爛的大道……天象征著博愛,云象征著詩,太陽象征著熱情”。月亮、星星、太陽、云、海水、海鳥等這些古老而永恒的意象,共同營造出一幅幅優(yōu)美而靜謐的意境,再配上各色顏色,儼然一幅幅優(yōu)美的畫卷,真正有一種詩歌才有的“韻外之致”、“味外之旨”、“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從而使小說獲得了詩歌才有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審美效應。由此可見,在小說文體中滲入詩歌元素,將詩歌的思想因素、文化因素、美感因素、音樂元素輸入小說中,不但擴大了小說的張力和藝術感染力,還能帶給讀者一種迥異于小說的審美感受。
二、徐訏小說文體滲透的另一特色
是小說中戲劇性因素的介入,即將戲劇文體中的矛盾沖突、對話、獨白、場景等因素引入小說中,使得小說呈現(xiàn)出戲劇化傾向。《阿刺伯海的女神》中,單一的場景,單純集中的情節(jié)安排,清晰緊湊的時間設置,恰如搬演了一出獨幕劇。其作品中,神秘莫測的人物和超然詩意的對白,再加上跌宕回環(huán)的情緒之流,這些戲劇性因素更是不容忽視;而這一切,又都糅合在愛與死的劇烈沖突之中。對話、獨白、戲劇矛盾的加入,使得小說更有戲味,更好看。場景的不斷轉換,改變了小說固有的封閉性,使小說更靈活更自由。此外,將散文的文體質素滲入小說中,也是徐訏小說文體滲透的一大特色。其小說《時與光》由主人公“我”的回憶與自白構成。這是一個徹底棄置生命的孤獨靈魂向上帝的懺悔,一個剛把痛苦的肉體遺留于塵世,而在虛空中飄蕩的靈魂向神的傾訴,一個虛擲于“時與光”中的偶然生命的訴說。其小說《星期日》寫一個待字閨中的未婚女青年,星期日早晨醒來,無事可做,由此展開由眼前到過去乃至未來的胡思亂想。在徐訏看來,小說也可以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沒有豐滿的人物形象;小說可以像散文一樣,形散而神不散。散文質素的加入,使其小說打破了原有的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三要素的限制和束縛,從而獲得了散文文體才有的形散而神不散的韻味。徐訏的小說完全打破了各文體的界限,呈現(xiàn)出一種各體兼?zhèn)?、混融交雜的狀態(tài)。徐訏以他出色的文體滲透能力和跨文體創(chuàng)作能力而贏得了贊譽。
“徐訏對多種藝術門類均有涉獵,并均有建樹,各種藝術形式相互滲透、交融,大大豐富了徐訏的創(chuàng)作素養(yǎng)和藝術表現(xiàn)力?!边@是對徐訏勇于打破陳規(guī),努力進行文體創(chuàng)新和實驗的最好的贊譽。徐訏是個出色的文體滲透專家和文體革新專家。他一生都在進行著文體實踐與創(chuàng)新。他的小說中滲透進了詩歌、散文、戲劇、哲理論文、游記、新聞、電影、繪畫等各種藝術的質素;不僅如此,他還把眼光投向異域,從異域尋找文體因子,從西方哥特小說中尋找文體質素,以充實中國傳統(tǒng)的聊齋小說。在一種文體中進行如此多的文體滲透與實驗,這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是罕見的。徐訏小說打破了各種文體之間的壁壘,擴大了文體的張力,真正實現(xiàn)了不同文體之間的互滲互融,互利互惠。從這個意義上說,徐訏小說的文體滲透,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意義重大。其成功的文體滲透經驗告訴我們,對文體互滲現(xiàn)象,我們應該用一種開放包容的積極心態(tài),客觀辯證地看待它:一方面,我們要反對那種一味地追趕時作潮流,或為了求新求異,無視文學獨立的審美地位和角色,而把文學創(chuàng)作蛻變?yōu)槟w淺的文類拼接和文體雜糅的不良傾向;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因固守文體的獨立性,而拒絕文體滲透和被滲透,尤其是在表達媒介日益豐富,社會發(fā)展日益多元化的今天,凡是那些有助于情感表達,有助于文學生命力張揚的文體滲透現(xiàn)象,我們都是要提倡和鼓勵的。
作者:余禮鳳 單位: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