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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趙安平 單位:江西師范大學
普羅旺斯人知道了雌豹迷情于此后,他一面繼續(xù)施展“美男計”,一面仍不忘如何逃離這險境。雖然,雌豹在美男的愛撫下,“仰起頭,伸長脖子,以平靜的姿態(tài)表達她的陶醉,這樣來嘉許她的奴隸的才干”。不過,普羅旺斯人依然矛盾著,擔心著,“他一會兒向沙漠投去探索的目光,尋找救命的人,一會兒又看著他可怕的女伴,窺視她靠不住的仁慈”。因為“她餓了可怎么辦?……”所以,盡管如此,即使在人獸的調(diào)情最濃烈時,他也“一只手握住匕首,還想著扎進這只輕信的花豹的肚子;但他擔心她最后掙扎時他也隨即送命”。恐懼,使他不敢貿(mào)然付之行動。有道是“惹不起躲的起”。終于,他“指望著等她一睡熟,便撒開雙腿,盡快逃走,另找一個地方過夜”。但是,亡命途中的“法國人跌入旅行者談虎色變的流沙之中”,但在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刻,“豹子用牙齒咬住他的衣領;她用力向后一躍,像用魔法似的將他拔出深淵?!?。“??!嬌娘”普羅旺斯人感念于花豹的救命之恩,此時才覺得是“成了生死與共的朋友”。
歷經(jīng)這場生死劫難之后,面對美男,盡管“她的獸性因他而變得溫和了”,而且普羅旺斯人看空中的老鷹也引起了它的強烈醋意,但“他不能解釋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友誼的原因”,并時刻保持著警惕,“他有如網(wǎng)上的蜘蛛,不得不密切注意著,一旦有人在天際的范圍內(nèi)經(jīng)過,不能錯過得救的機會”。所以,在人獸戀中,人戀獸,提防著;獸戀人,陶醉著。但是,把它當成人,用人的思維去理解,就很容易產(chǎn)生誤會。所以,“他倆友誼的結束和一切偉大愛情的完結一樣,是由于誤會!”這個誤會應該是人對豹的。當他在意識模糊、半夢半醒之間用人的最自然的思維去認識獸表達愛的方式時,他所感受到的仍然是生命威脅。此時他們的愛情是不存在的,因為普羅旺斯人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過生命,或者說放棄作為人。他隨時保持清醒。期待有士兵看到他做的旗子,期待離開這里,那就必然要離開他的花豹。當他看到花豹并沒有怨恨他時,他才真正發(fā)覺自己的“錯誤”:錯怪了花豹的愛當做恨。在這樣的錯誤中錯殺了它,但這錯誤也僅限于他覺得他殺了一個人,一個愛他的人。但這對雌豹來說,它是真正地不解人性了,難道這真的應驗了它“愛之深”,卻招致了他“恨之切”?人性呀,雌豹不解!所以,當普羅旺斯人匕首扎進她的脖子,她翻滾起來,一面掙扎,一面卻還是毫無惱怒地望著她的美男。是的,雌豹至死不解!
讀完小說寫人性與獸性較量的四個場景,我們發(fā)現(xiàn),普羅旺斯人與花豹的愛情是時有時無的。如果這份愛情能夠得以永久,那么除非人放棄做人或者豹有了人性。所以,巴爾扎克只能寫出人性對獸性較量的勝利,而不是失敗。為什么?在巴爾扎克的全部作品中,他擅長塑造為貪婪、仇恨、野心等強烈情感所控制的人物,這在《沙漠里的愛情》中普羅旺斯人身上也得到充分的表現(xiàn)。因為在小說里,巴爾扎克決不是單純地在寫人性與獸性,而是借著人性與獸性來反映現(xiàn)實性,這才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所應有的特質。
初遇雌豹時的懼懾,接著施以美色,美色迷戀了雌豹,但普羅旺斯人對這個“嬌娘”也到達了貪婪其“美色”的程度,直至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占有其“美色”的野心。開始面對死神的來臨,普羅旺斯人與雌豹最初的接觸是以同時為獸開始的。普羅旺斯人用獸的方式對花豹進行愛撫,這時的人是沒有任何幸福感的,有的只是花豹對人體的生理需要。所以,普羅旺斯人為了活著,竟然以其虛偽的愛情的方式,把自己降至為獸類。于是,獸性迷戀于人性。當然,此時的士兵與花豹是同時為人了。所以,在愛情的世界里,我們卻看到了獸類反倒上升具有了人性。而具有了人性的花豹,在普羅旺斯人看來,欣賞它的美與欣賞女人的美就沒什么區(qū)別,于是,他就用揣度女人心理的方式去想象他的花豹。但是,最終在人獸較量的時刻,人性的自私,早把愛情拋棄的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用一把仇恨的匕首扎進她的脖子。如果說普羅旺斯人對他的花豹是誤殺,那么花豹何以能夠為了自己的所愛,縱然一死,卻并沒有怨恨于他?至此,我們有理由這么說,花豹的愛情境界至高無上。當望著沒有怨恨于他的花豹時,普羅旺斯人竟虛偽到了“我真恨不得犧牲一切,犧牲我那時還沒有到手的十字勛章去讓她起死回生啊”!而且,在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普羅旺斯人這樣的內(nèi)心獨白:“打那以后,我在德國、西班牙、俄國、法國打過仗,我象一具尸體走過不少地方,但我看哪里都不能和沙漠相比。”懺悔嗎?只能說但愿如此吧。
巴爾扎克通過小說《沙漠里的愛情》,在創(chuàng)作中以花豹的死為告終,揭露了這種出賣靈魂、喪失人性的悲哀,以期達到呼喚人性的復歸。而巴爾扎克的高超卻在于,他用獸性來呼喚人性,是有反諷意義的;同樣,巴爾扎克的偉大也在于小說內(nèi)涵的豐富性,因為在看似人獸較量中,讓我們?nèi)デ逍训乜吹搅爽F(xiàn)實,并且透過現(xiàn)實加以暴露,從而表現(xiàn)了作品的批判性。
所以,如果我們再回頭看小說悲劇的結局,難道悲劇的發(fā)生僅僅是士兵對花豹的誤會嗎?不!透過普羅旺斯人,我們從當時所處的社會進行分析,那時法國正處在資本主義制度確立、工業(yè)革命已經(jīng)展開的時期。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人們的道德觀和價值觀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滋生了唯利是圖的拜金主義和金錢至上的腐朽思想,人與人之間溫情脈脈的關系早就被異化成金錢關系。因而,畸形的時代里,可以說普羅旺斯人血液中流淌著的是自私自利。所以,在這生死關頭,誤殺?其實是一種貪婪虛偽的借口,其靈魂深處始終隱藏著一把帶著人性弱點的匕首,最后就是圖窮匕現(xiàn),這樣小說對現(xiàn)實的批判性也表現(xiàn)得極其淋漓盡致。
其實,巴爾扎克通過他的作品又在清楚地告訴我們,什么是獸性大發(fā)?獸類即使有獸性大發(fā),也還沒有泯滅自我犧牲;人類一旦有了獸性大發(fā),欲望的洪流就噴涌而出,其自私自利性所卷起的色欲、財欲、權欲等洶涌澎湃。做得出,也做得絕!
所以,雖然《沙漠里的愛情》寫出了人性對獸性較量的勝利,但在人性勝利的沙漠里的愛情悲劇中,我們看到了巴爾扎克對現(xiàn)實的批判。所以,我們讀這篇小說,即使簡單地把它看作是人性與獸性較量,但至少在愛情里,從人性的虛偽與獸性的純潔看,人性還遠遠不如獸性。這就是偉大的作品提供給我們的無盡思考。